代辛，代国君主偏妃生的儿子，年已十九，却从未被立储，代国君主年少即位，如今年方三十又七，是列国君主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正值壮年，励精图治。代辛的母亲是代王王府里的女使，出身寒微，从不多言，把代辛养大到十三岁后，便自请在偏宫内设庵堂，不再出户。而代国王后则是出身名门，在代辛两岁时，代王便登基大婚，尽管十几年无所出，一王一后琴瑟和鸣。

却是今年未见王后出过宫殿，民有传闻王后身孕将产。代辛以普通身份，同州官之子一起身赴万里之外的五国大典，这一来一去，回国之后身数未知。

代辛苦笑着，敛起了竹签，静心开始品茶。虽为皇子，地位却如此低微，官职不如朝上三品末流。除了自己，有谁在乎过自己的颜面呢？

正是此时，一声锣响。本以为的群起争鸣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阵沉默，众人都喝起了茶。虽是四国出题，代国自己的才子都不敢应试，张老德名在外，在家乡教书半生，此时心里不道是何滋味。

“铛-嗒——”一声，竹签落壶。坐席角落里一素衣男子突然站起，打得案几上的茶水翻了出来。

“在下代国，胶州，闻书豪。我父州官闻里奥，早年有幸拜得张老之徒叔孙虎门下，学成之后，在乡里游学讲书半生尽传圣人言，后经乡里举荐，任胶州父母官。胶州南临南洋湾，稻谷渔乡，丰和水美，居民善造渔猎器具、水性极佳。风土人情为临湾三州之首佳，民治良顺淳朴，多亏了有师祖张老的教化。我而今三十，才疏学浅，孤陋寡闻，留在乡里帮父亲治学，对诗书礼乐还通一二。还望师祖见徒孙愚钝，勿要责怪。”

这便是代国另一个远道而来的青年才子代表，要说这代国也没什么才名，多年工造匠人，只有三州边境临水，多有渔民，百八十年渔民里出了一个张籍，靠得盛名撰书游说四国，成为远近为名的圣人。因着长寿、隐世之名，不少人都说他也得道成仙，年逾七十，不死即仙。

代辛没想到，这次宫里不长眼的竟然还派了一个张籍的老乡出来，还自称什么徒孙，一时忍俊不禁，这孙子马屁踢到虎屁股上了。

想当初张籍十年前大张旗鼓得回过一次朝堂，那时他不过九岁，博学各家，因着不受君主待见，倒也是自由身，读着张籍写的史传，心头情难自已，小小年纪五内激荡，誓要做代国第一明主，自作主张趁张籍下朝的时候拦住了他，一跪不起，感天动地要拜师的话说了一箩筐，抬头的时候天都黑了，连张籍的背影都没看到。

后来不死心，用攒了一年的母亲和自己的朝奉买通了宫人打听张籍行踪，还带了礼物，日日前去跪师。这死老头不光不见，还状告君主，说代辛骚扰他。当时，君主心软，念着父子之情和儿子的决心，拿着代辛的文章跟张籍说情，请张天师要不就给他上上课。谁料，这老头拿着文章扭头就批了四个大字“狗屁不通”，文章撕成了两半，一半给他擦了鞋底，另一半带着“狗屁”的文章被送回了代辛母亲那儿。

蒙此羞辱，母亲从此更加寡言少语，曾经和代辛打过交道的宫人也被一并驱逐，他们母子越发受到君主的冷遇。从此之后，代辛十年如一日的朝起练武，终日读书，用攒下了的朝奉收集各国奇闻，也有了自己的情报网和在民间的暗桩，年不过十九，一身横练老辣的本事，倒也是闯出了自己的威名。说来，也要感谢这个老不死的，当年的不教之恩。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徒子的脾性州里不知道也罢，宫里哪有不知道的，五司坊同气连枝、向来秉公执事，“六亲不认”，绝不插手政务和地方一干事宜，当着五国的面，宫里办事的给张籍安排了一个乡亲还是徒孙，不知这闻家惹了朝堂的什么人。

果不其然，听罢一言，张籍拎起桌边茶巾擦完手又掸了掸草鞋上的灰，随手丢给小令，然后才装模作样得捋了下头发，转身冲着此时正骄傲得满面发红光、昂着头像小牛的闻书豪抱以一笑，“没听说过。考试吧。”

闻书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在小令的念名和引路下，恍惚得站在了圆桌前。他只觉得此时头眼发昏，临出门前父母嘱托背好的这一段表白和全家攒来撑门面的满身金镶玉缀都是给他送葬来的，棺材前来悼亡的人都得唾着他的脸读一遍，送他去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