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思绪混乱，连话都说不太清楚。这三个月的相处下来，他与苏唐之间亦师亦友的感情逐渐稳固，作为苏家养子，苏离在家族之中最亲近的亲人，往日里只有苏还真和苏崇宁两人，而他名义上的养父苏长云常年离家，每年与苏离的会面不过寥寥几次，每次会面时甚至没什么可聊。至于苏崇宁，苏离在幼时两人相处时日倒颇为长久，但随着苏崇宁受朝廷任命镇守边疆，两人也是聚少离多。偌大一个家族，除了苏还真以外，如今能与苏离朝夕相处的亲人，就只有苏唐一个人。

“你想说我之前与苏无疆那个老头的约定吗？”苏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道，“放心吧，既然我承诺不会深入京都寻仇，至少在这一年内，我会遵守约定，不入京城之门。但同时我也不可能完全指望苏无疆会真心帮我找人，到头来还是要我自己费心思。”说到此处，他不由叹一口气。

“小叔。”苏离吞吞吐吐，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问道，“虽然你一直有意遮掩，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件事。”

“问吧。”

“北地三百斩，真的是你所为吗？”

北地三百斩，最残忍的一言，最不愿提起的回忆，苏离明显感觉到小叔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猛地一颤，甚至他的瞳孔都在听见这句话后紧缩一瞬，对一个二品宗师级别的高手来说，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细节的情况可以说少之又少。到底当年发生了何事，能在这位历经风霜的高手心中留下如此阴影。

“北地三百斩，这就是你们对这件事情的称呼吗。”苏唐静默片刻，松开手，坐到了苏离对面，“是，人是我杀的，三百个人，无一遗漏，全是我杀的。”

“为什么？”虽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苏唐承认罪行，苏离依旧难以置信，最亲近的亲人之一，竟真是制造凶案的罪者，“小叔你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我不像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哈，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杀人时的场景。”苏唐脸上的苦笑，似在嘲弄苏离的天真，亦是自己半生的无奈，“北地三百斩，好名字，这是你阿姐告诉你的，还是苏无疆说的。”

“你……”

见苏离一时气结的模样，苏唐挥了挥手：“别那么生气，坐下来说话吧。”

苏离冷哼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苏唐则沉默片刻思考该如何措辞后，讲起了那段近三十年前的往事：“你可能觉得我这样的江湖人，恩恩怨怨都该荡气回肠，复杂难论。但事实上，我的故事，或者说我的仇恨非常简单，简单到你几乎难以置信。不过若要将这回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倒还真要花费不少精力。”

苏离脸色稍缓：“我有足够的时间。”

“那就好。”苏唐简单说过一句，边饮酒边继续讲述道，“我是你的小叔，那只要你智力正常，就该知道我是你祖辈那几个老登中一人所生。而我的生父，就是苏道文，苏家上上代的嫡子，但不知为何没有继承苏家家主的位置，甚至还被发配到北地的分家待了数年。这其中究竟是有政治斗争还是其他原因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而反正结果就是那老混蛋在驻守北地的这几年间遇到了我的母亲，两人相识相恋却没有正是结为夫妻，不过我，还有我的小妹还是因此诞生了。”

一者称呼为母亲，一者却是直呼其名，苏唐对亲生父母的态度显而易见。而苏离更是看出，这个粗豪凶悍的男人唯有在谈起自己的母亲和小妹的时候，神情才会有一丝柔和之意。

“我的小妹比我小上两岁，相比于我，她更加不幸。因为我降生的时候，苏道文尚驻留北地，与母亲虽然没有太多见面机会，但至少一家有时还能团圆，我对他的身影也还有一丝微弱的印象。但就在我小妹诞生几日之后，苏道文便接到家族来信，不得不自北地回到苏州……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但他却并未带走我们三人。因此小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父亲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