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想法是不可能由力量改变的,即便是你和我,那或许是你应该在他离开之前理解的内容。”摩根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如果你真的对他有更热切直接的期待,与其用行动表示,不如先说出来看看他的反应...”
“这有什么用?!”
兰斯洛特第一次在摩根面前如此失态,甚至完全抛下了骑士风度,对着自己侍奉的君主怒吼。
“我可是等待了他的出现几百年!如果...如果有谁要将他从我身边抢走,我一定...”
说着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惹得宫殿门前的侍卫都无比惊奇,窃窃私语起来。
“几百年...么。”
摩根苦笑一声。
“那还真是幸运呢,有的妖精几千年才等来她早该遇见的命定之人。”
“可惜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
兰斯洛特离开之后并没有回家,那里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她也懒得将没人的地方当作避风港,走出两片街区,妖精们都关紧了门窗,透过窗户漏出些许温暖的灯光。
她漫无目的地起飞,心中的失望溢于言表,对路明非,对摩根,她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完全跟女王无关,自己回来发现人不在之后立刻查问了出城必经的几个哨卡,但都没有看到过人类出现,她不觉得路明非能将伪装做那么好,也不觉得摩根能将一切安排地滴水不漏,但思考之后,也只有她能提供出城方面的帮助。
出了王都,即便是她也很难找到其踪影,尽管平日里的工作内容便有着抓捕形迹可疑的人类,但特定到一个人时便宛如大海捞针,更何况现雨幕当中视线也受到不小的干扰。
不知不觉当中,兰斯洛特便飞过了大洞穴,索尔兹伯里出现在视野前方,虽然天色已晚,但在被一个投入了全身心的信任的存在伤害过之后,她不由得想在另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存在身上找些安慰。
欧若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浸在所捧的图书当中,突然听到背后的窗边有着不同于雨点的声音,回过头时,却看到没有戴面具的少女正挂在窗沿上。
“你怎么来了...以前不是都要提前通知克拉尔的么,淋得这么湿,我去拿条毛巾给你吧!”欧若拉有些心疼,急忙把挂着插销的窗户打开,把兰斯洛特放了进来,亲切地问候起来,“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不过这还真是难得呢,平时你戴着面具,我很难看出你的情绪...”
少女抬起头,欧若拉好像在兰斯洛特眼中看到了某种感受到过的似曾相识的悲伤,但又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有过如此脆弱的姿态,一时心软想要用手上的毛巾帮她擦去滴落的雨水。
兰斯洛特很想配合她的动作,伸长了脖子,刻意闭上眼睛不去辨认面前的人的身份,但当欧若拉的指尖触及她头发的瞬间,她还是应激般向后避开了欧若拉的动作,僵硬地伸手接过毛巾,并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不起的是谁,只是温柔这种东西似乎也有着明显的区别,当她沉浸在某一种当中以后,对于其他的就都有了天然的排斥和抵触感,无论怎么克服也无济于事。
“没关系。”欧若拉没有在意,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兰斯洛特对于肢体接触的反应,“你愿意在这么恶劣的天气过来找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兰斯洛特沉默着擦拭着,银白色的发丝一根根从布料上滑过,歪着头思索的样子仿佛刚出浴的公主一般惹人怜爱,半晌之后才终于开口。
“摩根怀疑诺里奇中的动静是预言之子和圆桌军勾结的产物,准备对伦蒂尼恩进攻,大概派出去的是伍德沃斯的军队。”
“这样啊。”欧若拉十分高兴,“早上听到了那扣人心弦的,令人怀念的声音,我就在想一定是巡礼之钟,果然阿尔托莉雅已经取得了土之氏族的认可吧,奥贝隆作为她的老师果然也很值得信赖呢。”
“既然她们和女王都已经不再掩饰,那我们也该前进了,至于伍德沃斯...爪牙都沾染了太多鲜血的狼人,等待他的恐怕就只有凄惨的结局了吧。”
“嗯...你要让那个狼人背叛他视作母亲的摩根么,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
兰斯洛特心不在焉地回应,她实在并不在乎不列颠大地上发生的争斗,之所以造访索尔兹伯里也只是因为需要一个地方暂寄自己的身躯罢了。
欧若拉沉浸在自己的美好设想当中:“她就是这种性格啊,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也不喜欢跟理应亲近的伙伴维系关系,结果便是理所当然的猜忌恐慌和不安...也正是因为她的漠然,才有我们插手的机会啊。”
“为了让那个坐在玉座上的妖精坠落下来还真是需要困难啊,不过比起过去的等待,至少现在这个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就算是曾经解决过灾厄的摩根,也终于在预言之子、人类反抗军和北方妖精的同时出现下产生破绽了么。”
“对了,总感觉我需要一个纯粹地对于‘预言之子’的评价呢,既然你来了就有了最合适的人选...你认为那孩子就如同预言所说,能成为不列颠第一的光辉吗?”
兰斯洛特瞳孔收缩,这大概是她现在最厌恶听到的词语,仅仅只是提及,便让其萌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单纯由自我意志产生的杀戮冲动。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虽然在乡下长大,但毕竟是乐园妖精呢,身份特殊,一定是比我更值得喜欢,比我更值得信赖,比我更值得陪伴的美少女吧,才能让...人类站在她那一边。”
“你的状态很不对劲哦?”
听了少女堪称诡异的喃喃自语,即便欧若拉刚刚还在畅想要怎么为预言之子的声望造势,也能够察觉到她今天一连串的反常行为下隐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东西。
莫非是在跟预言之子进行比较么?还是说因为自己提及她的时候表现得有些过头,让兰斯洛特误以为自己更看重对方的价值而吃醋了?欧若拉觉得这没什么必要,虽然说少女和阿尔托莉雅都属于利用的工具,但对于工具之间也有鲜明的喜好,自己当然是站在兰斯洛特这一边的,就算终局里不需要龙之妖精的存在,她也会最后好好告别的。
“你放心,我们不属于任何一边,不管是摩根,还是预言之子,她们都拯救不了妖精国,我的盟友可是已经告诉过我,有更适合我的光辉的世界,在她们拼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会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或者说你是在因为要将剑刃朝向女王陛下的缘故感到不安...确实呢,比起那些无谓的琐事,我应该先问问你的意见的。”
“我?”兰斯洛特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时欧若拉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她根本没听清欧若拉刚刚的安慰,“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都会做到,不需要操心...”
“不,我是说你对女王陛下的感情。虽然其他妖精看不出来,但实际上你还是对她很敬佩的吧?无论是力量还是手段,不然你也不会接受她的赐名。”欧若拉说道,“你决定好看着她摔下玉座了么?”
“我...”
少女犹豫了一瞬,欧若拉说得没错,她以前也确实做了不少相当于背叛摩根的事情,因此怀有不少歉疚,本来她不打算参与欧若拉一直筹谋的最终计划当中,但今天她的思维似乎特别迟钝,只要想动用脑子,几个小时前宫殿里的画面以及那封被她撕碎了又默默粘合回去的信便闪烁在眼前挥之不去。
恍惚之间,她的眼前甚至产生了离奇的幻象:那个自己根本没见过的阿尔托莉雅顶着摩根的脸与路明非热烈地相拥、亲吻,做着她做梦时妄想过的一切行为,自己的怒火和乞求都无法传达。
不要再滥杀无辜...呵呵,你每次离开都只会留下一些无用的教条束缚我么,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对错,但除了当一个杀戮机器,我又能做些什么...把你留下来。
兰斯洛特回忆着路明非在信上的话,眼里不祥的黑雾更盛,思绪也飘忽不定。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欧若拉对于摩根的指摘,以及某个她从未被告知过的计划。
“她总是漠不关心周围的一切,但那只是她懒得投入精力去做而已,虽然现在可能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她关心的范畴了吧,那副姿态真是令人作呕...也许她在乎的就只有妖精国的空壳,以驱除灾厄的名义将能够对人类造成伤害的污染体收进水镜当中,也是为了那个目的而行动的吧——”
“投放到泛人类史的世界中去。”
“你说什么?!将灾厄掷向人类统治的世界么?!”少女十分激动。
“是啊,她曾经说过要竭尽全力扩张不列颠的版图吧,之前还只是偶尔见到泛人类史的漂流物,但现在确定了人类的通行无阻,这才费尽心思在诺里奇的灾厄上大做文章的吧?你应该了解水镜的效力才对,没必要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吧?”
兰斯洛特刚刚冷静下来一点,试图用仅存的理智将摩根从幻想的画面中扯开,好好思考自己的立场,却又意外被欧若拉信口开河猜测的想法蒙骗了一道,或许后者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都不及最后这句涉及了路明非家乡的话管用。
她在离开沼泽的无边暗夜之后的几百年里早已将路明非讲述过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事物景象牢记心中,视作未曾谋面的另一个家乡,即便此时此刻理应“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两人之间有了间隙,她也依然憧憬着那里。
然而摩根想要以已经无药可救的妖精国玷污她寄托愿望的净土。
她没有去求证,而是在心乱如麻之间将自己的信任托付给了面前的欧若拉,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少女最终决绝地在心底背叛了那位沉默寡言的女王。
“...我决定了,哪怕是将我的剑刃朝向她,绝不能让她染指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