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并生长在农村的人,不管现在做着什么事,不管是身家亿万的老板,还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是姿容动人的明星,我只要看一看他或她左手食指,就一眼能辨别出其出身是否与我一样。因为,凡是在那个年代出生并在农村长大的人,那一根手指上总少不了几条做农活或家务时留下的刀痕,这是一种永远的成长证明。
我左手食指上的刀痕可以用“累累”来形容,现在仍历历可见的就有十来处。有交叉的,重叠的,平行的;长的达两厘米,短的只及一粒米;粗若血管,细似发丝。它们在那里毫无规则地分布着,形成了一道能够诠释我少年时代的成长图案。它们的由来,随着时间的湮灭,已不能一一记起,只有其中指跟处两条“X”形的刀痕永远都忘不了。
一条是所有刀痕中最长的,约有两厘米,从指跟起斜贯整个第一指节。那是大约五岁时的一个冬天,大人都到地里做农活去了。大哥是个盲人,比我大几岁,妈妈安排我俩在家里剁红薯准备猪食。他坐着用剁刀,我负责将木盆里没剁碎的红薯扔到刀下。大哥两眼不见物,只管一气胡乱的用力剁,我得尽快的将没剁碎的红薯迅速扔到他刀下。由于年幼身手不够快,剁刀一不留意就落到我手上。当时见到的先是一片峥峥的白骨,再是鲜血渗出来,手指全红了,手掌全红了,木盆里剁碎了的白生生的红薯也染红了。才知道是被刀剁着了,才知道哇哇叫痛。大哥慌乱中扔下剁刀,紧紧抱住我,用力捏住我的左手,竭尽全力叫妈妈,可妈妈在很远的山坡上,无论如何也叫不应的。隔壁住着一个远房的长辈亲戚,我们叫他公公。他听到我们兄弟大呼小叫,应声走过来,安慰我俩不要怕,找来烧酒淋在伤口上,腌得我又哭又跳。公公再将他家里的“毛狗”(一种野生植物的根,上面有很多金色的细丝,可以治刀伤)上的金丝扯下些粘在伤口处,又去屋角墙上揭一张大大的蜘蛛膜盖在伤口上,再用一块旧布包扎起来。这条伤口就这样处理完毕,究竟过了多久好的也记不清楚了,反正除了当天外,好像谁也没把它当多大回事儿。
再到我上小学五年级12岁左右,正值小春大忙,六月中旬的天气开始热起来,学校放农忙假,学生回家帮大人做活。一个下午,我同妈妈在地里割麦,远远地听到隆隆的声音,是飞机在上空飞过。我手上忙着割麦,眼睛禁不住朝天上张望,一架飞机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徐徐远去。我心想,要是没有割麦,而是坐在飞机上,可就幸福死了。因为直到那是,我连公共洗车还没坐过。就在想入非非之间,右手的镰刀就落到了左手食指上。只听嚓的一声,血就涌出来了。我妈听我叫唤,抬起大汗淋漓的头,见我伤了手,十分生气,大声斥责我啥事都做不成,叫我混回家去。我羞愧地捏着伤指走回家里,用少许白酒消毒,再寻一张蜘蛛膜覆上。然后拿出刚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射雕英雄传》如饥似渴地看到天黑。伤口愈合后,与第一条形成一个永恒的“X”赫然醒目。工作后,凡是乘飞机出行,我总忘不了习惯性地看一下这个“X”,脸上浮现出一丝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笑容。
这些伤痕,是生命的礼物,是成长的印证,不能诅咒它,也不必美化它。罗素说:“累累伤痕是生命中的宝贵财富”,至少,它让我能藐视苦难,因为曾经忍受,所以无畏无惧,敢于面对一切挑战而且积极行动。同时,它也让我更珍惜拥有,感恩生命,虽然今天地位不高,权力不大,金钱不多,但却实实在在拥有一种东西,那就是幸福,知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