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钱穆文还不知道赫连羽直是直属南虔太尉管辖的禁军“弩羽卫”的一名统领，在南虔是名正言顺的高官，杀一个小小的关城总武塾魁首算得了什么？他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脱罪，真正麻烦的其实还是他同管依依的亲近关系，但现在赫连羽直可管不了这么多了，钱穆文有必死的理由。

钱穆文驾马飞奔，他不停地在心理暗示、激励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就向命运低头。

但事与愿违，他不得不低头。

刚刚驾马冲出的钱穆文猛地往前一倾，马头瞬间朝下栽去。说时迟那时快，钱穆文立刻把双脚抽李马镫，再狠踏马背一脚，整个人借力先后朝树冠跃去，准备借助树林和逐渐笼罩的夜色来摆脱赫连羽直的追杀。

而在钱穆文即将跃到树冠上的时候，他就像一只被石子打中的小鸟，然后重重地摔在了满地的盘根错节上，只是一击就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严重损伤，他口中溢出鲜血，然后就昏死了过去。

赫连羽直走到钱穆文身边，看着被自己从半空中一拳砸在脊骨后，摔在地上变得像一滩烂泥的钱穆文，他不禁发笑，干哑低沉笑声被压抑在喉咙之中，带着隐晦的疯狂。

事实上，赫连羽直确实疯了，他抬起脚狠狠地踢在钱穆文的头上，一脚接着一脚，没有动用修为，只是单纯依靠肉体力量，看上去是在宣泄自己的阴暗情绪。

一边踢，一边念念有词。

赫连羽直沉浸在蹂躏钱穆文身体的快感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道身影正匍匐在半人高的杂草丛中。

程煊一直关注着钱穆文的动向，在钱穆文同赫连羽直离开客栈后，他便一直远远地吊在二人身后。凭借程煊自身的能力自然是无法做到这点的，这都是「祝」的功劳。

祝，是脑海中那个声音的自称。

程煊手中握着岁彦提供的缠绵秋水符躲在暗中的，对赫连羽直的痴狂言语完全听不清切，只能看见昏死的钱穆文被赫连羽直攻击、羞辱，程煊的眼神依旧平静，就像一潭融入夜色的死水，万年不动，毫无波澜涟漪。可是程煊紧握的双拳和青筋暴起的额头，都在述说着他的愤怒。

祝告诉他，还不是时候。

他曾怀疑过祝所称的“目标”所谓何人，现在确定是赫连羽直后，程煊心中其实打起了退堂鼓，毕竟是一位金身境的武道大家，他就算手握两张符咒又如何能从对方手中救下钱穆文，更不用说把他当成“目标”？

但祝那里传来了一道安心的感觉。

程煊便不再多疑，他相信祝。

猛兽的对手只会是猛兽，弱小如兔子这般乖巧的生灵，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老虎产生对抗的情绪吧？

这或许是一种盲目的的自信，但程煊还是选择无保留的相信。

祝让他等，所以程煊只是安静地注视着。

赫连羽直的拳打脚踢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刻钟，若不是没有用上武道修为，现在的钱穆文必定是一滩肉泥，但就算是凭借金身境的肉身强度，现在的钱穆文也只是还有个人形而已了。

赫连羽直突然停下了动作，抬头朝某处看去，然后程煊便看见赫连羽直整个人倒飞出去，一道身影取而代之站在了钱穆文身前。

黄老出手了！

在击飞赫连羽直之后，他赶紧躬下身，为钱穆文掌脉，他粗略地探查了一下钱穆文的身体状况，内伤很重！黄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将一颗呈现着不俗气象的丹药按入了钱穆文的口中。做完这些的黄老把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朝着被自己击飞的方向怒目圆瞪。

“好，好，你很好！”黄老恶狠狠地看着已经起身得赫连羽直，刚才那一击还是被提前察觉到了，没能给赫连羽直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赫连羽直拍拍身子，咧开被口中鲜血染红的牙齿，“没想到钱家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看来是背地里有身份啊。”

他舔了舔沾血的嘴角，活脱脱一副嗜血野兽的做派，“你也是来抢夺我的机缘的？”

“机缘？”黄老怒极反笑，“一个哄小娃儿的故事倒是被有些蠢货当成宝了！”

听到有人在诋毁自己势在必得的大机缘，赫连羽直的脸顿时扭曲起来，他怒吼道，“你个乡野匹夫懂什么？！”

赫连羽直佝起身子，右腿奋力一蹬，眨眼间便来到了黄老的身前，一拳朝着黄老面门砸去。黄老虽然语气很是不屑，可是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拳，他也要郑重对待。

从这一拳他就判断出赫连羽直是实打实的金身境，根本不是什么不久前才堪堪突破的那种境界虚浮之辈。

如果将武修体魄比喻成一座宅子，登阶三境就是在搭建地基，四五境开始添砖加瓦让宅子初象成型，可避风雨，可显气象。

进入第六境后则要为前期粗心大意忽略掉的小窟窿缝缝补补，将这一副武修体魄难以察觉的种种隐疾所在悉数根治。如果在魁体境时草草破境，不过是金玉其外。做个绣花枕头旁人或许还要尊称一声大侠，若是当真与人捉对厮杀，恐怕一合之敌都当不成就送了命。

在魁体境，武修须以丹沉气游遍全身、勾连气府穴窍骨骼筋脉，这样打造出的一副具有可纳武道众生气象、号令四肢百骸的人身“虚宅”才算大功告成，所以魁体境的武修也被称作“虚境”武修。

金身境则是要将在“虚宅”的基础上，进一步夯实地基，为宅子雕龙画凤聚拢风水，令一座虚宅“由虚转实”，将收纳的武道气象融入自身道韵，让其在宅子内彻底生根发芽，从而炼就成一只可在武道激流中砥砺前行的无漏之舟。

一名武修在金身境的气象高低，直接决定了其大道成就。

在黄老看来，赫连羽直在金身境的气象可以说是十分出彩，断然不是“侥幸突破”这种屁话可以形容的。

“是谁给你的自信学人见义勇为啊，这么一把老骨头了还凑什么热闹？”赫连羽直哂笑道，“你不会以为金身对金身就是我的对手了？”赫连羽直同样从黄老的那一击判断出对方的境界。

黄老面色凝重地看着正伸出舌头如同野兽舔舐嘴角血迹之人，对方的眼中又毫不掩饰的疯狂。黄老撕去自己的双袖，露出了一对精壮的手臂，并作爪状拉开迎敌架势。

黄老也是金身境，自然没有怯战的道理。

黄老率先发难，掌握先手！很快双方便缠斗在一次，开始了上百回合的一番攻防。

两位金身打斗造成的动静自然不可能小，仅仅是被连番碰撞产生的气机涟漪便使得周遭足有三人怀抱的大树拦腰折断，跟不用提飞沙走石，更是将天空经过的飞禽都给射杀。

只是这打斗的动静倒是没有扩散出去，像是两人一直在克制着气机的散发。

祝告诉程煊其实是赫连羽直在周边事先布置了用以限制气机流出的阵盘。

果然是一直老谋深算的福利，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双方看起来势均力敌，可是赫连羽直明显更为轻松，脸上始终带着戏弄的嘲笑。两人对了一拳，都分开了距离。赫连羽直看着面前的老者，讥讽出声，“一个气血衰败的金身境，这辈子估计也就到这了吧。”

看着黄老的阵仗，赫连羽直脸上讥讽神色愈发浓郁，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竟是无奈地摇摇头，“这些年可把我憋坏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像样的对手，本想好好玩玩，但我现在赶时间，就不戏弄你们了。”

赫连羽直将双手平举在两侧与肩同高，把胸口毫不设防地暴露出来，“感谢我大发慈悲吧，让一个这辈子都无缘丹婴境的老家伙在死前还能见识到丹婴境的风景，这样你也能瞑目吧！”

黄老与赫连羽直的打斗来到了一处了无人烟的空地，赫连羽直沐浴再月光下，然后闭上了双眼。其身上的气势霎时变得磅礴而厚重，在黄老肉眼可见中，赫连羽直周身溢出的的丹沉气在其身前凝聚成一枚拇指大的金色珠子，在珠子之上有着玄奥的华丽纹路，珠子周身气象幻化成数柄镰刀模样，拱卫在珠子四周。

这如同一枚纹品丹药的珠子便是赫连羽直的「金丹」！

这更是昭告着黄老一个事实——赫连羽直甚至已经不是金身圆满，而是成了半步丹婴！

八境丹婴分为金丹和元婴两个层次，也就有着几条修炼路子可以走，先成金丹或先炼元婴，或者齐头并进金丹元婴一起修！现在的赫连羽直便是先成了金丹，因为元婴并未显现。

棘手啊。

黄老面色阴沉，拳头更是握紧了几分。凭金身打金丹，不能说没有半点胜算，这胜算在于对方还不能成丹于体内，这意味着对方在金丹层次的控制力不足，不能发挥出金丹武修该有的十分实力！

赫连羽直将胸前的金丹吞入腹中，的确如黄老所想，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这枚金丹，只能已吞入腹中的方式来调用这枚金丹一半的威能，但打个气血衰败的老金身就已经足够了。

赫连羽直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金丹带来的磅礴力量正充盈着这副无漏金身。

真是令人陶醉。

他睁开眼，狞笑道，“想好遗言了吗？我可以替你转告给你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