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铅笔速写垂落到阿兰面前,一张是一位带着眼镜的八字胡男士,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神态像是很疲惫,打过蜡的头发格外光亮却略显稀疏;另一张是一位眉眼弯弯的丰满女士,头发挽起,额前的碎发都打着卷,睫毛更是又长又卷。
那双绿眼睛瞬间像是蒙上了灰尘,瞳孔急剧收缩。
“你……你是……”阿兰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脸上的表情扭曲,像是一张哭脸被迫笑了起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你……是想继续‘处理’我吗?……所以你才要我们去特里尔……你们……你们这群魔鬼!臭虫!狗屎!烂肠子的家伙!”
“别紧张,孩子,我们慢慢说。”恶魔举着那两张素描笑着向前迈了一步,长长的影子将他覆盖,“瞧瞧你,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要干什么?……你们又要干什么!灭口吗?……怎么现在才来?还是……还是你们这群待在屎里的蠕虫终于换了口味?呵呵……”他有些神经质地笑了几声。
“劳尔?里卡德,里卡德孤儿院的院长、慈善家,死于1342年。玛格丽特?帕蒂,孤儿院的教师,死于1342年。”恶魔侧过头,对着两张人脸叹了口气,“十四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不是吗?”
“你说他们是什么?你说他们是什么!哈哈哈哈!”阿兰大笑起来,抖动的身体像是在抽搐。
“没什么,只是他们死前社会上对他们的认识罢了。”恶魔平静地摇了摇头,两张纸被拧成一团,随意地扔出去,滚向墙角,“再见~”
一件外套被扔到床上。
在阿兰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后脑勺就砸向了地板,砸得他差点咬到舌头。
恶魔将他按倒地上。
“还是说说你吧,孩子,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不……不!
他想要挣扎,恶魔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解开米白色马甲的纽扣,卷起衬衣的下摆,露出苍白的腹部……
这个像尸体一样家伙压在他的身上!阿兰觉得一阵恶心,内脏仿佛被搅动一般,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像是只有一眨眼的时间。阿兰就那样看着它抓着自己的手向腹部移动……
哧——
阿兰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沾满了血液。衣服上,同样是一大片红色向周围扩散开来。
恶魔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抽出他手里的刀,他看见它依旧微笑着,指着流出来肠子,轻声问道:“还记得我吗?”
这种富有冲击力的场面加上血腥味和滑到他身上的内脏,一股酸水冲上了阿兰的喉咙,带着他今天唯一算是吃过的一餐。可躺在地上的姿势却让呕吐物流了回去。
阿兰觉得更恶心了,他多么希望这个脑子有病的家伙能够赶快滚蛋。
恶魔叹了口气,眨着灰蓝色的眼睛:“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莫非您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特里尔的?”
……
“这些就是我们对其进行的实验与研究的汇总文件,我最喜欢的是第四组对照实验,很严谨,注重细节,记录细致,用词规范。当然,我必须承认,‘布兰达*计划’也不错……哦,为什么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就像看见自己餐盘里的烤羊肉变成炸弹的小羊……”红发恶魔抬起头,“抱歉,我忘了,不是‘看见’,也不是什么‘表情’,我不清楚你们是如何定义这种恶魔的感受能力的。不过我想,考虑到人类大多喜欢以自身为模板去定义其他生物,你们可以把,这当作恶魔的一种感官,就像你们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一样……”
托尼?唐恩并没有接过那叠厚厚的装订好了的纸张,抬起手,在靠近那叠纸张的位置敲了敲:“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人类学家。我更好奇这些所谓的实验成果——你们用什么文字书写了这份汇总报告?万一有谁在里面插了一页用南大陆某个小部落语言相近的字母单词凑成的内容呢?
“哈。”威廉?德雷克戳了戳那叠厚纸张,“您倒是更有幽默感……所以,您是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大脑像木乃伊*一样聪明的孩子真的这么做过的?也许是它曾经把脑袋摘下来踢球的傻模样被您看见了,这可不能怪我,我不可能总是看着他们啊。”
托尼?唐恩保持了他的沉默。
这是,一直像人偶一样呆滞地看着口袋里花朵的诺曼却开口了:“您放心,我们整理的时候校对与更改过,这一份,使用的是赫密斯语……”
威廉结过话:“不过,其中也确实包含了一些密文,因为它们只能以原本的样貌显现。但是不用担心,我们附上了一页‘罗塞塔石碑’——这和罗塞尔没太大关系,也不是真正的石碑。而是一张可以帮助你理解和翻译对你而言未知的语言文字的表格,一个比喻。”
“不用说那些绕来绕去的话了——我已经知道了,这上面有诅咒。”托尼?唐恩可以确认那个猜想了。
“当然。”红发的恶魔咧开嘴,“这就是知识的代价,也是探索未知的代价。放心,只要不接触就不会被触发,只要不理解就不会有更糟的情况发生。再说,就算发生了又怎么样,您是一位半神,您还能得到一位天使的帮助,这些纸张能记录下的诅咒可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况且,诅咒不一定会带来坏处啊,我这鲜血般耀眼的红发,就是诅咒带来的——这还只能算是它给我带来的第三大快乐呢!”
几乎是一通胡扯,唬人的把戏。呵,“所谓的不接触就不会触发”,却没有说范围与条件。许多诅咒在那些平凡人遭受什么之前就已经缠上他们,比如那些身体一般在魔女拿走他们的头发和血肉后才会被黑焰灼烧的人们……
现在,他们在这个房间里看到了它,也算是一种接触。
托尼?唐恩拿起了那叠纸张。
……
胸口剧烈地起伏,急促的心跳声如此清晰。
泪水彻底模糊了阿兰的双眼,他的头皮如同无数根长针刺中,在恍惚与痛苦中,他的恐惧却渐渐褪去了,他的大脑也有了空间去回想——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门缓缓打开,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来的是谁……他抬起头,看到却不是那些大人,而是是一个有些瘦弱的金发少女,她有一条长长的粉红色‘尾巴’,裙子一半是白的,一半是红的,微笑着向他走来,眨着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白色手套里的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和她柔和的声音混在一起……
“你,想要活下去吗?……那就照我说的,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别让他们追上你……跑出这个房间,往墙上没有挂画像的地方跑,跑下楼,再向那道铁门跑,跑出这栋房子,钻进草丛里,在开着白花和红花还有一棵倒下的树的围墙上有一个小洞,爬出去……”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蹭过他的眼框,擦去了他的泪水,抚摸着粘着湿软碎发的额头。视野变得清晰,他的脑袋也是,就像是有一块布擦去了玻璃上厚重的灰尘。
可他还是吐了,呕吐物喷在恶魔那件看起来就很贵的白色衬衣上,然后因为那该死的重力一部分往下滑,一部分滴在了他身上,和那些内脏与血迹混合在一起。
不得不说的是,除了恶心,阿兰竟然觉得有些愉快,甚至有了些许成就感。这种感觉,就像是不久之前恶魔“摔”入泥水坑时他的感觉……
“……看来您想起来了。”模糊的灰蓝色里面照不出任何东西,像一片融合了毒液的沼泽,“我当然理解您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想起来——那时我才十五岁,以及,我披上了人皮,做好了伪装。”
虽然依旧恶心,阿兰的大脑无比清晰,他都有些想对自己如今的冷静发出惊叹了。现在想想,他面前的这家伙也没有那么可怕,更多的是恶心。比起这个,自己刚才那副反应简直可笑又丢人,不,应该说,自己最近做的蠢事还真是一件连着一件,简直就像被蠢货之神祝福了一样……哈,不如说,这几年自己都蠢得令人窒息。永恒烈阳在上,他居然还活了下来,这可真是……
阿兰忍不住笑了:“也许吧,这只是你说的。但我可不能确定那就是你,外貌上的差别只是原因之一,你看起来不像个会拯救失足儿童的人……不,应该是恶魔?”
“您说的对,我确实没有那么好心。我一开始只是想杀……几个堕落者或者同类而已。”
“同类?”阿兰有些好奇其他的恶魔是否也像这位一样……
瘦削高个男人外形的恶魔微笑着点头:“是的。劳尔?里卡德先生和玛格丽特?帕蒂女士,您不是刚才就说了吗?——‘你们这群魔鬼!’”
它在复述阿兰说过的话时还特意模仿了他那时的语气,属实令人不快。
“他们是恶魔吗?恶魔就那种水平?你们恶魔也会成天想着用一群孩子捞钱?”阿兰很确定那两个恶心的老家伙不是什么恶魔,但他就是很想这么说。
自称莫里斯?文森?安德雷拉德的恶魔又一次笑了:“是啊。确实存在这样的恶魔。您不相信吗?嗯……据我所知,在如今人类这样的智慧生命群众中,同类相食——只有恶魔才会那么做,或者,那是堕落的开始。他们不是一直在‘食用’你们吗?所以,他们当然是恶魔,人类中的后天的恶魔。”
*lambda
*木乃伊没有脑子,木乃伊的脑子也不会像心脏等器官一样被放入小罐子里保存,一般直接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