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

九宝城的丝花客栈一早开门，外面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日头还没彻底出来，天亮着，清露未干透。

跑堂的一左一右，一高一矮。

来光顾过的老客早知道这两人一个叫麻杆儿，一个叫小丹青，操着一口启国人的口音，热情极了，谁都能跟他们叙上几句话。

麻杆儿和小丹青开了门。

外头的人一拥而入。

有人远远便说道，“昨日没吃上你家的陈皮鸭子，今日算是排到了，我是第一个，总不能还吃不到吧？”

占子拿了一个册子一个个记录，等到写下二百一十五，便说道，“今日就排到二百一十五个，其他菜式都可，陈皮鸭子，二百一十五号是最后一号，往后没有了。哎，这位客官拿好您的序牌。”

小丹青和麻杆儿开始跑起来，手巾没一会儿浸满了汗。

这活计，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露娘，竹叶青五两，给南三桌送去！”小丹青扯着嗓子对正在沽酒的她大叫。

酒坛子旁的女子啪唧一下丢下酒瓢，圆木瓢在酒水上起起伏伏，“他大爷的，烦死了，我是你们的帮工嘛，就这么使唤我，驴也要喘口气再上磨吧?”

后头的占子冒出个头来，表示同意，“我手都泡浮囊了，碗也洗不完。”

初玖手里拎着的铁锅不停，唯恐错了火候，全神贯注，“加工钱，这个月每个人加五十两。”

小丹青耳朵比谁都尖，“真的老大？每个人加五十两？”

“快上菜吧，还真的假的。”初玖分不出心说话了。

只见他手上翻腾，很快又出一锅菜，红红绿绿，色香味俱全。

麻杆儿嘿嘿笑，端了菜对小丹青道，“原先五十两银子，再加五十两，不就是一人一百两银子吗？”

“要发了。”小丹青对他挑眉，“一个月一百两，那干到年末，一人还不得赚它个一千多两，真要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露娘哼了一声，不屑道，“老娘差他这五十两银子么？”

占子探出头到，“快干吧，你活儿最轻了，怎么还抱怨？”

“阿满今天要回来了是吧？”

占子算了算时候，“是这两日吧，应该是。”

小丹青收拾完上一桌，凑过来道，“韩老板今日也会来。”

买下客栈的银子，初玖是问韩苍舒借的，这两年断断续续，也快还完了，不过他算是这客栈的主人之一，他们也常常叫他韩老板。

“你怎么知道？”

小丹青道，“阿满的心法已经快练完了，我前几日收到一封信，说是他要从都城来检查阿满的进步，看她是不是偷懒了。”

麻杆儿有点不平，巾子一丢，砸在肩膀上，摔出些汗珠子，“咱们这么累，阿满倒是好，自己跑出去混了。”

露娘道，“她说要出去做武师的时候，你们又没拦着，现在背后说她做什么？”

小丹青道，“她这几年是被初玖给养得越发好了，白白净净，个子一窜，等到能用她的时候，她就跑出去了，也不怪麻杆儿说她。”

初玖吐了一口气来，擦干额间的汗，“别说闲话了，那几桌都催菜了。”

喧哗声中，有人自门外丢来一个球。

在地上滚了几圈，客人当中有人伸出头好奇看了一眼。

“那是什么？”

用黑布包着。

小丹青走过去，“谁这么无聊，乱丢东西进来，这是吃饭的地儿，不知道吗？”

对着客栈外说道。

捡起球，用手一摸，还是温热的。

血。

有血滴下来。

在地上晕了一圈，是血没错。

所以这是？

他仗着胆子撕开了黑布。

一个发灰的人头。

“啊！”

吓得他紧忙丢出去。

等到客人看清，吓得一个个大叫起来。

“杀人了！”

“快跑！”

麻杆儿忙拦着他们，“哎，还没结账呢！”

露娘无奈，“得了，今天又白干了。”

日上头顶了，天光亮堂得很，客栈里的客人都跑光了，初玖洗了洗手，走到他们之间。

在他们当中，地板上放着一颗头。

“谁干的？”初玖问道。

小丹青道，“我都多少年没杀人了，吓得我一激灵。”

麻杆儿也应和，“是啊，是啊，我看见也吓一跳，可惜了，那几桌还没结账就跑了。”

露娘蹲下身，将人头拨正，“这人我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占子说道。

初玖叹了口气，“晦气。”

“收拾了吧。”

“报官吗？”麻秆儿问道。

客栈外面传来两声急促的笑。

重复着麻杆儿这句话，“报官？”

麻秆儿高声，“是人是鬼，滚出来！”

当时是，初玖和露娘，麻秆儿，小丹青，占子几人站成一列，望向空无一人的客栈外，方才人头一出来，乱作一团，现在这街上也没人敢再出来了。

一个额间有伤疤，深可见白骨的男子走了出来，一只袖子空空落落，可见是独臂人。

“不知阁下是哪位？”

这男子道，“死人是不会问我是谁的。”

初玖道，“是啊，所以我还没死，是以活人的身份问你。”

小丹青指了指太阳穴，低声对麻杆儿道，“这人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麻杆儿回道，“我看也像。”

露娘袖中的悬丝慢慢钩住了食指，她能感觉到来人身上强烈的杀气。

与初玖对视一眼，初玖便知此人不好对付。

“幸好就来了一个，咱们还能应对。”初玖对露娘说。

话声刚落，自这独臂人身后又出来两个黑袍人，一个骨瘦如柴，一个壮如小山。

露娘很无奈，“你是什么乌鸦嘴?”

事儿来了，就得应对，开门做生意，哪能不碰几个硬茬，初玖道，“不知几位客官想要来点什么？”

骨瘦如柴的那个道，“听说你们这里的招牌是陈皮鸭子？”

“是，诸位要来一只，我为你们烤一只？”

他脸上淫笑，“何必呢，这不现成就有一个？”

三人看着初玖都发出一阵怪笑。

他已褪去身上青涩的少年气息，彻底成为了一个男子，但随着年月渐长，他又正在壮年，身上越发挡不住的是一种冶艳，眉眼皆可入画，站在众人当中，已与寻常人云泥之差。

那壮如山的男子又道，“陈皮鸭子我不爱吃，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兔子？”

麻杆儿还没反应过来，“兔子不好打，自然也买不到，你若是能打到，也可让颠勺的师傅给你做。”

小丹青急用手肘戳他，咬着牙道，“闭嘴。”

男子说，“让他给我做吗？正好，兔肉我爱吃得很。”

伸了手就要去摸初玖。

露娘手中丝线飞出，牵制住他，“来者是客，但你们若不想做客，那就乖乖从此处滚出去！”

占子从柜下掏出几柄青钢剑，丢给初玖，小丹青和麻秆儿。

这便交起手来，没成想这三人不是好对付的。

几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小丹青一边打，一边节节后退，“糟了，老子今儿要死在这里了。”

麻杆儿道，“那我们还是同年同月死呢。”

“呸，别说丧气话。”露娘摸着自己被截断的袖子，要不是她躲闪得快，此时她的手臂已经被斧头给剁下来了。

“咱们这是惹了什么人？”占子道。

“谁知道呢，打不过就死。”

初玖说道。

气氛一时间变得焦灼。

就在这时，打斗被一个声音叫停。

客栈外头有一棵极高的树，比客栈建得还高，那人自树杈飞下，从客栈的窗子翻身到二楼，又一旋转，坐在了二楼的雕花栏杆上。

麻杆儿叫出声来，“阿满，你可算回来了，这些狗东西欺负到咱们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