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生耐不住了，率先提出了一个话题。
“看不出啊，你喜欢听戏曲。”
“我还以为只有老一辈的人会喜欢，你倒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祝晴擦拭着桌子，顺着宋平生这恭维的话，听不出任何语气地回答，
“说不上喜欢戏曲，只是喜欢故事而已。”
故事……
听到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宋平生不由地心里喃喃。
故事，哪怕是不辞辛苦来到这个面馆来听戏曲吗？
他盯着祝晴看，祝晴擦完桌子，抬眸看向他。
“到我问你了，你凭什么管我？”
祝晴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直接一手深入敌扼。
听到这么一句话，宋平生本来平静的心里像是有什么被点燃，一把熊熊烈火就这么烧进了他的眉目之中。
（显然，先前什么说话要温和的，他直接忘光光了）
他语气颇为直冲地开口。
“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的老师，是你的班主任！”
“你的父母如今不在你身边，我就是你的监护人，管你，指引你是我的义务与责任！”
宋平生一连串地说出，祝晴的身形愕住了，似乎是没有预想到这样的一个答案。
宋平生像是打开了异世界的话匣子，越说越激动。
“现在我倒是想好好问问你，书不读，学不上，你是想修仙吗？每天浑浑噩噩的，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啊！”
“你生活在大山里，你一时意识不到读书的重要性我可以理解，但我现在告诉你，读书就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不读书你以后怎么活？！”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读书？！”
宋平生肉眼可见的愤怒与不解。
服啦！
看着宋平生愤怒的表情。
呵，
祝晴突然也怒了！
“读书？你读那么多书，最后还不是到我们这里来了？！”
“我那是叫支教！支教懂吗！”
宋平生怒极反笑。
“好！那我问你，为什么我们村子里唯一的那位大学生，当初考上大学酒席办得轰轰烈烈，最后却什么工作都找不到，还是回来务农了呢？！”
这回轮到宋平生愕住了。
“没准……是他不够努力？”
宋平生目光逃避着。
呵，
祝晴在心里一声冷笑，直视着宋平生逃避的目光。
“那我问你，我只要认真读书就一定可以赚到钱吗？”
“……不。”
宋平生被问住了，有点没底气地回应。
“你至少要考上大学，考上个好大学，当然最好读个研，然后实习，然后……”
“那我问你！”
祝晴很没有礼貌地打断了宋平生接下去的话。
但却没有立马开口，而是双眼微眯，像是在审视宋平生，但又低下头来，又像是在审视自己。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许久，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钱呢……”
祝晴的语气突然弱了下来，犹如一片随时会被吹散的云砂。
“楚项羽中计谋已入阵道，众诸侯齐奋勇争立功劳。”
“只杀得血成河尸如山倒，灭项羽收楚地就在今朝！”
安静的氛围中戏曲的声音独自响起，如同魂灵般游荡，粗糙的音质刺耳无比，容易钻进人的心。
“不要那么势利嘛……”
宋平生放缓了语气，不自觉敲打着桌面，酝酿了酝酿情绪，随即慢慢诉说。
“读书啊，那是为了更好地去看这个世界，见证更遥远的星空，怎么能只是为了赚钱呢？”
“再不济也可以为国家服务，为社会服务，为人民服务嘛！”
“呵。”
“呵呵呵。”
祝晴几声冷笑，把宋平生吓了一跳。
“你……”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却被祝晴一把拍开。
“我们难道不是人民吗？我全家都盼望着我读书，考上大学，让全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想赚钱有什么错！我想让我爷爷奶奶不用再做那又苦又累的农活！我想让我的爸爸妈妈不用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工！我想他们可以陪陪我！就陪陪我！”
“这又有什么错？！”
祝晴一边大吼，一边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流淌在每一块悲伤的皮肤上，大吼的声音直接从左心房到了右边脸颊上的泪水。
他模糊了视线，宋平生慌了神。
“别哭啊，别哭啊！”
“至少你成绩好啊！”
“那又有什么用？！”
祝晴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都红了。
“我在这里考第一又用什么用？！我很清楚，我很明白！我拼不过！拼不过！”
“不，不。”
宋平生笑了，向他递过去了几张餐巾纸。
祝晴一把接过。
连眉毛都带上了笑容，宋平生像是在与一个老朋友交谈。
“你，讲得有部分对，不完全对。”
“从来都没有人说过，读书，是为了不再做工人与农民，是为了让自己变得高高在上……”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一顿发笑。
“哈哈，也不怕你笑话，其实这次支教，我们整个班就我一个人来到了农村。”
“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就是很享受教导孩子的感觉，很喜欢看着你们一点点长大。”
“很多人读了书，就拼了命地往大城市钻，拼命了往坐办公室的企业里钻，但那些小县城呢，工厂里呢？”
“他们怕吃苦，认为读了书，就是要进办公室吹空调，但真的如此吗？”
“读书从来不是让人高高在上，相反他是为了让人变得质朴。”
宋平生说到这，眼神里犹如是有光，像太阳。
“所以，我不会后悔来这里支教的！”
祝晴的抽泣声缓缓停止了。
他抬头看向“自信放光芒”的宋平生，心里有些许触动，但最终还是落寞。
我可以确定的是……
你肯定有一个很好的原生家庭，衣食无忧，思想先进的那种。
我可以确定的是……
不是所有人都是怀着像你一样的想法，有的人并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嘲讽。
会有风言风语。
我可以确定的是……
我只是农村户口，在这里长大，你刚刚没有直面我的问题，其实也是默认了我确实拼不过是吗？
只不过告诉我，读书就当个底层小民也很不错。
我可以确定的是……
我还是谢谢你。
但我不接受。
一无所有怎会豁达？
只有实现了经济上的独立，才有可能实现人格上的独立。
没有经济，谈何精神？
这是儒林外史告诉我的……
我羡慕你。
“田园荒芜不能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戏曲的声音在室内，又好像在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