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章 一朵盛开未衰的海棠(2 / 2)红尘怨首页

那是一个阴雨的天气,雨点儿滴在院内的梧桐叶上,发出幽悄而又寂寞的声音,构成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境界。

杨宛卷起梅花帘子,傍窗而立,潇潇雨声激起了她几多诗情!正当她在低声吟哦的时候,刘三公子来了!冒雨而来,慕名可知。小丫环将他引进厅房,杨宛尽心相陪。

这是一个初次来会的客人,缠头丰巨,一掷就是五百金!品貌还算儒雅,没有伧夫那种俗气。于是,杨宛和他诗酒相酬,丝肉竞陈,难免婉转绸缪。正当此时,小丫环在门外呼道:“有姐夫来了!”

未经引请,张文峙便走了进来。文峙名可仕,家居金陵,多才善诗,与杨宛的亡夫茅元仪交谊很深;南大司马范景文重其才,礼为上宾。

他曾集“子”、“史”书上的成句为四言诗,以讽切时事。虽身为布衣,但倜傥风流,人所难及。

在杨宛未归茅元仪之前,每当春秋二仲,花晨月夕,他常同杨宛泛舟秦淮,酬诗唱和,甚是相得,大有知音之感。

那时杨宛还年轻,情纯心朴,她不以张文峙清贫为嫌,便将他作了第一个梳妆之人。

此后过从甚密,异于他人。杨宛不称他公子,别出心裁地称他“哥哥”。

张文峙当时有意赎她为妻,但因老鸨贪财,索资甚巨,文峙拿不出许多钱来;心愿难成,只好暗暗往来相会。

不久,杨宛被当时身任总兵之职的茅元仪赎归为妾,却不详知杨宛与张文峙的这种特别关系。

杨宛离开南京以后,跟随茅元仪历尽坎坷,也就把张文峙渐渐淡忘了。这次重回南京以后,开始不愿见到文峙,她怕忆起旧事使他伤心。

但出乎意料,她在寓居秦淮河房的第三天,张文峙便来了。他们谈了天气寒暖,南京变化;又谈到范公景文因上疏营救黄道周被罢职为民;谈到李自成破襄阳,杨嗣昌自杀;最后才谈到茅元仪的不幸去世……张文峙连连叹息,杨宛低头不语。

文峙对杨宛说:“我想投笔从戎。”

“从戎?”杨宛吃惊地望着他,“你真想走?到哪里去?”

张文峙慨然道:“南京操江提督刘孔昭残忍无能,他那里我不去;左良玉跋扈专横,难成大事,我也不去;我要效布衣勤王故事,追随大司马范公,招募武士,奔赴建州,捐躯疆场,在所不惜……”

杨宛着急地,声音却是很低:“难道你也要再走止生那条路吗?”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不留名后世,也要有益于民。在这国家危急之秋,我实在待不下去!止生兄是有志气的,虽然壮志未酬。我是他的朋友,你是他的妻子,我们都应继承他的遗愿!”

杨宛流泪了,不知是失望还是悲伤。在文峙来到她身边的片刻,一种温暖感很快流遍了全身。

她从自己孤单无依、重入勾栏的处境,联想起八年前与张文峙在一起时经过的那些风清月朗、辱笛挡筝、密席倾语、暗订佳期的情景,一种微妙的思情,又在内心复燃了。

她给他斟满酒,双手捧给他,望着酒杯说:“你还记得八年前吗?”

“当然记得!”

“如果那时命运能把我们凑到一起,该是多好呢!”张文峙一杯连一杯地饮着酒,不说话。

杨宛试问道:“你去从戎勤王,我同你一起去可好?”

文峙看一眼她那艳红的面颊,连连摇头:“不成!我从戎去,一是为了杀敌,二是为了离开这里……”

杨宛惊疑地问:“为什么?”

文峙把满满一杯酒饮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不为什么……我想离开你。”

杨宛的手一颤,手中的酒杯几乎掉到地上!她难过地立在桌席旁,怔怔地望着沉思不语的文峙,用过去旧时对他的称呼叫了一声“哥哥”,然后声音颤颤地问道:“难道,你讨厌我吗?是的,我老了,我不值得你喜欢了!可是偌大一个南京,你又何必要离开呢?”

张文時两眼已被酒蘸得红晕晕的,呼吸粗重而又急促。他突然目住杨宛,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那云髻上的珠翠在颤颤抖动,身上红绿相衬的襦裙随着身子的摇摆在飘移,襦领上端露出的白润如玉的纤颈,似乎支撑不住那闪忽不定、泛着泪水的眼睛的面颊……她被他那盯视的眼光照得浑身飘动起来,裙裾渐渐移近文峙,身子一下子倾进他的怀里。

“哥哥……”她囁嚅着。

当文峙从醉态中醒来时,他耳中响起了自己的好友茅元仪朝阙呼号的声音,召喊自己的声音,召喊杨宛的声音……他突然警觉,把伏在身上的杨宛一掌推翻在地,慌促踉跄地冲出门去……

从此,杨宛失望了,也更放诞了。她想,文峙一定是恨我当初未能遂他的心愿。

但这能只怪我?现在呢,他对我当然和过去不同了,青春年华过去了,我老了。他要借口从戎离开我。他知道我是孤单的,他是故意这样来报复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走了;如今你需要我吗?我也要走了!”

好呀,我谁也不需要!我要让你看看,你曾经爱过的一个女人,她是这样的生活着:醉人的酒浆,销魂的声色,娇歌狂舞,灵肉并陈,我将大把银子随便丢在地上,让诸多男人的身上都有我的脂香……她想着想着,忽然发狂似地大笑起来,吓得小丫环赶快跑进来张望。

她却谁也不理,只顾声音忽高忽低地笑着,然后仰身猛地躺到床上,头埋在锦被里,笑声变成了哭声。

哭什么,听不清。小丫环和妈子都以为她喝多了酒,便悄悄给她把门掩上,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