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道：“唱得好，曲词也好；圆老的《燕子笺》大可与《牡丹亭》媲美了！”

田弘遇听得入了神，唱声停了，他还沉浸在一种心神荡漾的意态中，哪里还听到马士英说了些什么!

“怎么样？”刘孔昭微笑着，意有所指地向田弘遇问道：“老皇亲意下如何？”

田弘遇闻声，发现刘孔昭在望着自己微笑，忙应道：“很好，很好!”边说着边用微妙的眼光示意刘孔昭:“应赏酒一杯，还得用大杯！”

刘孔昭连忙用巨觥斟满酒，送给杨宛。杨宛既高兴又奇怪：高兴的是在她过去的勾栏生涯中，还没有受到过这么多名公巨卿的捧场，更没遇到过赏酒的先例。

这种光彩和荣耀，使得近来变得恣情放任的她感到一种异常的兴奋;奇怪的是她不明白秦淮这么多名妓，为何田皇戚只叫自己来陪酒？但不论怎么样，此时杨宛正处在一种高度的兴奋状态之中，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

她毫不犹豫地接过酒觥，向田弘遇微微一福，仰首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喝下去不久，杨宛便觉得晕晕糊糊，头重脚轻，有点不能自持了。开始勉强支撑着，后来眼睛难睁，脖颈发软，伏在了桌子上……

首先是刘孔昭喊道：“啊，宛叔是醉了！”

人们一看，杨宛果然醉倒在桌席上。刘孔昭看一眼田弘遇，便主动吩咐侍女把杨宛搀扶到内室去了。

杨宛一走，酒席顿时显得冷清了。此时已近黄昏，渐渐酒阑兴尽。刘孔昭等人辞谢走了以后，田弘遇便急不可待地向杨宛歇息的内室走去。

四更以后，杨宛醒来了。她发现自己赤身睡在一个碧纱帐中，身上盖着红锦缎被子，内衣襦裙堆在一旁。

她自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疲乏感，身旁还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

当她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间壁外面传过来断断续续的话音：

“陈圆圆你认识吗?”这是田弘遇浓重的低音。

“孩儿认识，模样儿没说的，天仙一般。就是不知避到哪里去了，很是难寻。”

“蠢才！一个苏州城，她能跑到哪里去？”

“孩儿也这样想，可是因怕打草惊蛇，不便大动干戈。”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杨宛自觉脸在发烧，血往头上直涌。

还是田弘遇的声音，严厉得象狮子吼：“黄虎，这是圣上的意思。不管怎么样，你要把陈圆圆半月以内亲自送到京里去！”

杨宛听到这里，匆忙抓过身旁的衣裳穿上，用手胡乱抚理了一下蓬乱的发髻。

她正要下床，田弘遇一步走了进来，轻轻扶住杨宛的膀子：“娘子，天色尚早，何必匆匆起去？”

杨宛狠瞪了他一眼，将身闪在一旁：“怎么，难道还不满足吗？”

田弘遇望着她那涨得通红的脸，想起夜里的情景，越发觉得使人爱怜。他似是成竹在胸，耐心地说：“我想带你到京里去。”

“不，我哪里也不去！这就被人欺负得够了！”

“你要明白，我想赎你出来，做我的爱妾，谁还敢欺负你？”

杨宛冷冷一笑:“皇亲老爷，少女美姬有的是，你会稀罕我这个半老徐娘作妾？”

田弘遇觍着脸说：“那些少女美姬哪一个能比得上娘子你呢！”

一种压抑感顿时塞满了杨宛的胸膛：一个被人颐指气使的青楼女子，在一个势焰赫赫的皇戚面前，只有被摆布的份儿，哪有挣脱的自由？

她想，既然他生了这个主意，要想逃脱开是难的了;除非是豁上一死，但死了又有什么好处?自茅元仪离开人间以后，她对于死，甚至对于孤独的生活，都有一种反常的感觉。

她以为人生在世不是为了去受苦，更不是为了去死；而应当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以此为愉乐，不受任何人为的约束。因此她才重返秦淮，重新开始了她过去的青楼生涯。

她也不止一次想到过自己的归宿，但当她想到嫁人以后的礼法的束缚时，便对眼前的生活，留连光景，任其所之了。

现在她面对着田弘遇的诱惑和胁迫，又想起了张文峙。原先她以为文峙负心薄倖，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因为他一直在深深地爱着她。

当她与茅元仪结合之后，他把这种爱以痛苦的代价压在心底;现在，他又把这种爱让位给朋友的道义，以痛苦的代价将它浇灭给死者的灵魂去看。

杨宛虽然难以理解这一切，但他对她的怜惜、关切、照顾，甚至表现在眉梢眼神中的那种爱恨交织的神情，她是感觉到了的。

她企图用报复来征服文峙，让文峙的人为的感情控制，向冶艳的诱惑屈服，而主动投入自己的怀抱。

因此她便有意在人前充分展示自己的妖艳和艺技，以博得名流才子、公侯巨卿的欣赏。

这种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报复方式，开始是针对文峙来的，后来却渐渐习以为常、难以收束了。她想到这次被田弘遇劫骗，心中不无后悔。

她知道刘孔昭、赵之龙之流是出名的玩弄女性的魔鬼，但她决定到这里来的时候，缺乏警惕和防备，是怀着一种好奇和出风头的心理，欣然坐进轿子里去的。

现在怎么办呢？她不禁抬起了头，乞求般地望着田弘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