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章 一桌无比丰盛的年夜饭(2 / 2)从年少到后来首页

“好。”

两人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小口的饭菜咀嚼声,伴着酒香。

两人沿着一节节车厢艰难的穿过,坐票的车厢满满的,人睡的东歪西斜,行李堆的地上都是,好难下脚……快到列车的尽头,终于看到了一盆盆炒好的饭菜,旁边还有大馒头和米饭,吃饭的人不多,男孩挑了两个女孩喜欢吃的菜,又买了几个大馒头,结账时瞬间感慨,涨的真不是一点儿,两人又原路艰难地返回自己的卧铺。

快到门口,楚风铃嘀咕了一句,“那对夫妻好奇怪的啊,总感觉不太对劲儿。”

宋念回了一句,“可能有什么不方便吧,别管了,人家的私事。”

女孩咧着嘴,“嗯,我饿了,我要吃饭。”

推门而入,车顶的灯被熄灭了,窗帘也被拉上了,房间里很黑,酒味很重,能看到地上一个男人倚着床坐倒在地上的轮廓。

宋念想动手去开灯的,被楚风铃打了一下,她指了指上面已经睡去的女人,宋念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两人蹑手蹑脚的扶着床靠近桌子,小心的打开饭菜和馒头,大口大口吃,小心翼翼嚼着。

对面的男人醒了,抬起了头,上下摸索着不知在找着什么,好像从身上摸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一张纸递到了宋念手边。

宋念接过,楚风铃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上面书写的两行文字,字迹潦草,还不连贯的东倒西歪,却有一种喝醉的美,应该是练过的:实在抱歉,我妻子得了重病……她快要死了,有什么添麻烦的地方还望包涵一下,万分感谢!万分感谢!

男人极低的一句,仿佛只有自己能听清自己,“她快要死了!”

宋念摩挲着纸张,楚风铃熄灭了手电,两人对视了一眼,腮帮子还被食物撑的鼓鼓的忘记了下咽,两只手不由自主的靠近握紧。这一刻,是那么心悸,这文字,是那样的窒息,这屋子是那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沉默,像是有把死亡的镰刀要把生命贯穿。

小桌子对面的男人似乎捂着嘴哭了,喉咙里嘶哑的小声窜出的时候他捂的嘴更紧了,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怕吵醒上铺熟睡着的女人吧。强忍着的悲痛,压下去的无声,泪花扑嗒扑嗒,心脏都要碎了……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男人放下酒瓶子,轻轻起身看了看上面,才翻进了自己的床上。

宋念楚风铃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夹着菜,吃着馒头,夹着菜,吃着馒头,完事后慢慢收拾了。

女孩上了床,男孩看了眼男人,往朝他那面的桌子放了支烟,火车开头的特产,白将,味重,呛的人少点哀愁。

第二天无事,简单吃吃饭,陪女孩追追剧,看着外面的风景,偶尔偷偷打量下对面的女人。

窗帘被拉开了,火车正经过一片山林,绿意盎然,阳光透过带霜的玻璃,照在他们恩爱的身上。对视时,女人总是对他们笑笑,男人也很客气,结结巴巴的招呼着他们。

目的地还有一个黑夜的脚步,晚上,男人特地买了几个菜,先扶女人下来,又招呼着宋念和楚风铃下来一块吃,反复推脱,盛情难却。

小桌上排列了五个菜,两荤三素,常见的,清炒油菜,西红柿炒蛋,菜花肉丝,土豆炒鸡块,油焖大虾。男人往一次性塑料杯倒着酒,给宋念也倒了些,女人女孩没倒。女人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点,男人想夺,她笑笑,他愣住,伸着手僵直地看她倒了些。女孩又接过女人手中的酒瓶,倒了不少,男孩没拦。

四人夹着菜,大口吃着饭,俩男人豪爽的碰着杯俩女人小口的轻抿……女人的嘴唇红红的,馒头混着血渍被她咽下,药已经不管用了,化疗也没意义了,也许下一刻就要告别,生就生吧,死就死吧,管那么多,反正这刻是活的,下刻在说!男人也知道,酒和馒头下的口更大了,嘴巴沾有油和碎屑,不去看女人,偏着头,有泪花。

女人给他夹了一筷子咸味适中炒的脆脆的菜花,冲对面的男女歉意地笑笑,放下筷子,拍着男人的后背,目光远远,开口道,“我这个傻男人啊……总是爱哭,让小辈看笑话了,我得了重病,已经治不了了,快要死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趟列车,生命尽头的末尾旅途,我和他啊,也是认识在这样的冬天,那日雪山皑皑前有了联系。”

女人停顿了一下,思索着,看着面前的男女一脸艳羡,“你们小情侣也很相爱嘛,男孩眼里有你,女孩眼里有你……这么多年,我们也是,我俩都爱自由,不喜欢拘束和平淡,不喜欢那些迂腐的规则秩序和明白……我们爬过雪山,我们走过平原,我们蹚过大河,我们渡过冰川,我们登过高山,我们逛过古城,我们活着自己喜欢的样子,草堆里打过滚,广场上吃过泡面,小吃街里买过好多串糖葫芦,他给我买好多零食,会哄我开心,我生病,他像傻子一样一直陪着我,撵都撵不走……”女人说到这里已经溃不成声,男人温柔地轻拂着她的脸,擦着挂在脸颊上的泪珠。

女人指着漆黑的窗外,“你看这一路,有好多山峦,有好多深崖,有好多缤纷,有飞雪,有树木,有流水,有雁儿,往后还有盛开着的花朵,青涩着的庄稼,笑语着的人们,还有那座熟悉的雪山,赶去的我俩最后去我们相识的地方看一看,还有恩爱着的你们走一走,一定要幸福下去啊!除了生死,之外的都是小事,都不能将人分开!道路无论是泥泞还是干净,是平整还是坎坷,难走,好走?都没关系的,心碎的时候,衰到极致的深渊,总会有个人踏雪而来,缝缝补补你这个现在……”

女孩掉着泪,男孩红着眼。男人抓紧着她不暖的手掌,女人凄惨的笑意,像被风霜捶打过的蔷薇那样,她的手拨拉着细瘦腕间粗粗的红绳,原来还有一圈和田玉的平安扣在后面,是那躲藏起来的平安吗?能保佑她吗?

女人转头看向男人,用手替他擦去眼泪,摔掉耷拉着的长鼻子口水,拉着他的脸颊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让他当着小辈的面发誓,“自己离开后,你也会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吃饭,睡觉……”

男人举起手臂,一脸绝然,用不太灵光的嘴巴发着誓言,“我会好好活,好好活下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活得很好……”

他哭着笑来着,她笑着哭来着……女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最后一眼。

女人叫迷蝶,男人叫栖云,那座雪山叫贡嘎,中途在成都下了站,没有打扰还有路远的男孩女孩。

刚来时少年听了男孩的故事,是悲剧,要走时男女听了女人的故事,是悲剧,为什么,别人的故事是那么的悲剧,听哭了旁人,自己却能淡定的说出清晰?

火车还在向前急速奔驰,带着锈迹转动的轮子是否磨出了火星儿?路途是弯曲,变轨,还是直线?前面应该没有这么动人的故事了,也没有听说还有人要离开。

宋念楚风铃沾了酒沉沉睡去,火车的摇晃是最好的摇篮曲,偶尔的梦呓,有我的心思,有你的名字。靠站还是下站?上来还是下去?中途还是结尾?人还是车?不告而别还是郑重离去?

第三天上午,火车已经减速,马上就要下车,到站。小桌子上留着一瓶男人未启封的酒,下面压着的一张纸上楷体工整:你们会结婚的吧!这瓶酒留给你们当个纪念,我们昨天敬过酒了呦,若是有机会去到婚礼,份子钱就不随了哈,每个人都有故事,我俩的故事已经到了结尾,你们的故事还要动听的演绎,往后的路还长着,人贵在珍惜!

有一面,叫永别!

宋念叠好纸条放好,楚风铃在旁不语,心情很低落,俩人收拾好行李,挤着人群下了车。

人潮汹涌,出了车站,宋念想叫个车回去的,电话突然响了,陈秀梅打来的,接通以后老太太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宋念,你下车没有,我来接你了,在门口,哎,挤死我了!”

“你来了?你怎么来了?”

“对,来接你。”

“你在哪里?”

“一个路口,旁边有个大电视。”

“我知道是哪里了,你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

“行,好,好。”

“风铃,陈秀梅来接我们了,快走。”

宋念拽着女孩手在人群里穿梭,找着陈秀梅说的大电视,隆冬的天,身上都跑出了细汗。

陈秀梅站在一处台阶上叼着烟,挥舞着手臂,吸引了好多人目光,“臭小子,这里,这里。”

“陈秀梅!陈秀梅!”

到了身边,男孩女孩身上的大包小包被老太接过卸下放在了她开来的烧油三轮车上,女孩甜甜的打着招呼。

“你怎么来了?”

陈秀梅拉过宋念小声的贴着他耳朵,“我来接我孙媳妇儿。”

“什么啊,你啥时候会开三轮车了?还有三轮车谁家的?安全吗?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陈秀梅给了宋念脑袋一巴掌,“问题真是多,碎嘴子,愿意坐,坐,不坐,跑着回去,回到家应该能赶上过年!”

“坐坐坐,能不坐嘛。”

陈秀梅让两人上车,围巾手套都带上,又用被子包裹严实后,自己则在前边开车,老太太拧动油门,烟筒里燃起了一阵阵黑烟。

回家的路啊,不长不短,车开的稳当,后车兜载着宋念楚风铃,陈秀梅在前边哼着小曲一身轻快……那条巷子越来越近了,快到了!

鞭炮声响起,小巷还是和以往一样,好热闹的,街道上的小孩子疯窜打闹,小摊贩前的讨价还价,巷口的大红灯笼挂的很高,还有冰糖葫芦烤地瓜,家家户户都充满着喜气呐!

车行进疙疙瘩瘩的小路,独属于此地的土地味道传来,宋念探出头,看着越来越熟悉的环境,楚风铃趴在他肩上还睡着,睫毛颤颤。

拐入巷口,有熟人大声的打着招呼,“去哪儿了?老太。”

陈秀梅神气的回答,“接我大孙子呢!”

过门后车子停在小院里,舟车劳顿的两人收拾着后车兜里的行李,陈秀梅转身在门口放了一挂提前准备的长长鞭炮,地上留下一片红色的碎屑……往后的数天里,陈秀梅显露着好手艺,宋念在家挨着骂,偶尔还能讨顿打,楚风铃陪老太晒着太阳聊天解着闷儿,没事还能跟着老人家学学做菜……日子慢慢平和下来,悠悠闲闲,实在钟爱。这一年比上一年热闹,不,比年年都热闹好多,因为多了一个人,因为有女孩在,三个人才像家!

过年的大包子陈秀梅蒸了好多锅,鸡鱼买的好多条挂在竹竿上呲风,还有包的饺子汤圆,炸的年糕丸子,蒸的枣糕甜点,和提前准备的各种切菜放的桌子沙发楞没空当。

腊八,小年,立春,今天的年夜饭,明天的春节,数着数着的节日就要过去这年。

除夕的今天,屋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颜色映在天际。宋念陈秀梅照例如往年一样去坟地寺庙上了香,烧了大把金元宝。女孩留在家里看家,宋念把红烛点的很多很旺,黄夹着白,不黑。

天光破晓,三人大口吃着刚刚从锅里捞出冒着热气的饺子,楚风铃朝陈秀梅竖着大拇指,惹得老太太笑容灿烂,宋念忙殷勤的拍马屁不愿落后。

太阳高了几分,女孩在一旁大笑,看着祖孙两人斗嘴似的忙活完了红彤彤的春联,陈秀梅从兜里拿出两个红包,放在两人的手中,女孩推脱不要,被她“强制”收下,宋念跪下朝陈秀梅恭恭正正磕了个头,女孩重重一拜,老人端正站着,快速揉揉眼睛,安心受下……一高一下,一平。一跪一站,一拜。我长大了,幸好你还没有老去,我变老了,幸好你过得还不错!

下午早早的,陈秀梅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鸡,鱼,宋念带来的海鲜特产……楚风铃帮老人打着下手,煎炒烹炸煮,两人在厨房忙活着,宋念几次去帮忙都被赶了出来,因为实在手笨拖延了进程,所以就搬了个小板凳在厨房门坐着,陈秀梅出来进去总是给他一脚,又嫌他碍事……

夜晚,没有星星,烟火却是一朵朵的在巷子上空炸开。屋里灯火通明,火炉供着暖,随着最后一个菜的出锅,年夜饭就告成了,八菜四汤,高低不一,层叠一起,挤的桌子满满当当,可谓是宋念从没见过的丰盛。

红烧肉,肥肉相间,大大的肉片晶莹透红,滴滴流油,甜而不腻。宫保虾球,一颗颗大虾仁裹上粘稠的汤汁,进到嘴里QQ弹弹,鲜到不能再鲜。白菜豆腐炖肉,一盆大杂烩,一筷子就能叨到藏在里头的各种宝藏,最是下大馒头。酸丸子汤,大小不一的瘦肉丸子煮到冒泡,撒上葱白和葱青的碎,最后再加一大撇子米醋,一小勺生抽。玉米炖排骨,一截截骨架被炸的金烙烙的,撒的白芝麻香菜叶儿飘香,玉米段胡萝卜块头被沾满肉汤,咬开,炖的软烂。干香菇炒鸡块,小小的辣味,大大的酱香,鸡肉劲道,切丁的香菇入味,最适合下酒。清炖鲫鱼汤,一整条鱼沐浴在奶白色的汤底,撒上葱段,少少的调料,咸味正好,鲜到止齿……

陈秀梅从里屋抱出两坛酿好的梅子酒,宋念分着老太倒好的酒杯,楚风铃递着饭碗,入座,老人翻找着鸡块里的两条肉腿,夹到孙子“孙媳妇儿”碗里,正式动筷,推杯换盏,不一会脸上就多了绯红的色彩。

三巡过去,聊着天,揭着短,打着趣,正笑着,说着以前偷酒的故事,说着以前表白的诗篇,说着以前的难过,说着现在的喜乐,陈秀梅掂了掂酒坛,倒了满满一杯梅酒搁在桌边,点了根烟,一脸笑意,笑呵呵的看着面前两人的斗嘴……

两坛不小的梅子酒被三人分于肚中,人没醉,兴未尽,陈秀梅起身想去里屋再拿两坛子的,被宋念伸手拦下,宋念起身回自己屋拿了两瓶带回来的不同的白酒,一瓶装着两人故事,一瓶装着那个城市,又从收拾整齐的行李最上面拿过那个在路上一直没放下过的包,把包里的东西取出,一只手握着两瓶度数高的白酒,一只手托着两个精装的礼盒,一大一小,一上一下。

宋念将酒在桌子上放牢固,伸出双手一件捧给一人,“过年,挣钱了,都有礼物,呐,风铃你的,呐,陈秀梅别说我不给你花钱,你的。”

女孩拍拍手上的油渍,一脸欣喜的接过,陈秀梅也赶忙接过。女孩的礼盒里躺着一套牌子的护肤品,乳白色瓶身,老人的小盒子里有一圈银花花的镯子,上面雕刻着传统的吉祥云纹。

陈秀梅拿起镯子,满眼欢喜,左看右看转着圈,用手小心的摩挲着镯身。

楚风铃探头探脑的托着盒身走到老人身边,拧开一瓶,“阿奶,你闻闻香不香,好不好闻?”

“香,好闻的!”

“阿奶,试试镯子?”

陈秀梅往衣服上抹了抹没沾什么东西的手,“好嘛!试试。”

“我给你带上。”

“好啊!”

陈秀梅晃荡着手腕,圆圆满满,吉祥纹仿佛发着彩,“丫头,你看好不好看?”

女孩甜甜的答话,“好看的!他买的怎么会不好看!奶奶。”

老人一愣拉过女孩,俩人拿着礼物依偎在一起开心大笑,宋念看着她们笑着自己也傻笑着,倒的白酒也刚刚满。

这顿饭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只知道长夜忽闪忽闪的亮,还有好多人的热闹。最后,宋念强撑着最后一分清醒晃晃荡荡的将喝醉的牢牢护住银镯子的陈秀梅扶回床上,又轻拍着抱着喝空的酒坛子耍酒疯的楚风铃呕吐……酒坛子咕噜噜的在地上滚远,下一年已经来到身边!

女孩子喝醉后脸色都红扑扑的,嘴里说着不知名的醉话,时而傻笑出声,时而发生神经,时而又变得哭哭啼啼地好像好委屈,慢慢安静,慢慢睡着,慢慢天明,呼吸渐渐均匀,响起阵阵鼾声……

青衣巷的冬天快过去了,这一年结束了!

楚风铃在开饭之前接了个语音电话,是爸妈打来的,远在西方的意大利,女孩在这头大声的炫耀着这里的热闹,一会年夜饭要吃的有多么多么好,出锅冒着肉香味的大饺子拍照片都能馋死你们……还有个傻子和阿奶在这不大的小院子里,事实上,也的确所料!

大洋彼岸还亮着光,眼前的小院布满黑夜,无论在哪儿,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是东还是西方,天幕下的万家灯火就是最好的回答!

理想的总是牵扯现实的,残缺中也总是有圆满相伴,无憾里总会留下些淡淡的忧伤,在这不太好的世道中,你是我的一份心安,无穷向往!

跋山涉水的地方,那是,遥远的故乡,最好的心房,有最可味的梅酒飘香,有老人在身旁絮叨……

这一年,不许愿了,蛮好的,有好多美好没有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