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脱了身上一直以来厌恶的枷锁，迎来了没有拘束的自由。

独属于一个人的房间内静悄悄的让人发慌，金进峰耳边传来嗡鸣声，似乎那个理想的世界发生了不可抗衡的天灾，乌云蔽日，身下立足的陆地也在慢慢下沉，直到泛黑的海水将他淹没。

他呼吸近乎停滞，脸色黯然，亮着的手机界面看起来是那么碍眼，他僵硬的伸出手将手机翻转，整片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中。耳边的嗡鸣声越加清晰了，提醒着他这是真的，两人或许早在被封控的前一天，就已经彻底失去联系了。

“哈……哈……”像是压抑到了极点，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开始大口喘息，过了好一阵，他将床上的手机翻转过来，已经息屏了。

金进峰双手挤压着自己木然的脸，使自己露出一丝笑容，将所有不好的情绪从脑海里抛开，释怀的想：“自己删了人家一次，换谁来都会不高兴的，人家再删一次也很正常的嘛。”

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加上微信，而是在江北城总群里找到了程文敏，两个人最初还不是好友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翻看了多少次，清楚的记得，程文敏的群备注后加上了电话号码。

记下号码，看着时间已经是零点三十一分了，这个时候应该刚刚洗漱完休息，做了一会儿心里准备后，他没再犹豫，直接拨通了号码。

“喂……”

电话里传来程文敏的声音，金进峰恍如隔世，已经十来天没听过她说话了，他不由的有些紧张，更有些难为情，于是鬼使神差的用着蹩脚的普通话，支支吾吾说：“你……你好啊。”

“你好，你有什么事嘛？”程文敏轻柔询问的声音不禁让金进峰想到了她的专业，听罗杰说是航空服务，轻声细语，仪态端正这些都是经过专门的训练的。

“你好……”金进峰继续用着蹩脚的普通话支支吾吾说：“那个……那个吃饭嘛？”

程文敏似乎将手机拿远了一点，说：“你是谁？”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谁也没再说话，手机里却突然响起了罗杰的声音：“你在跟谁打电话哦？”

“哦！我知道是谁了！”程文敏瞬间反应过来，接着追问：“你从哪儿知道我的电话的？”

金进峰支支吾吾说：“在群里有。”

“哦，你要干什么？”

“我问你吃不吃饭……”

“不吃！”

金进峰话刚落下，程文敏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

他呼吸有了瞬间的停滞，这利落干脆的拒绝直接将他积攒的心气打破的七零八碎，他像丢了魂一样，只是哦了一声。

“哦。”程文敏嘲讽似的应了一遍。

房间内寂寥无声，除了电话那头偶尔响起的嘈杂声之外，金进峰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不断在胸口剧烈震颤，似乎就要破膛而出。

程文敏率先打破沉默，随意说：“去哪儿嘛……”

金进峰脑子一片空白，已经没有了思考反应的能力，只是趋于本能的答复：“不知道……”

“老子……”程文敏爆了句粗口，直接挂断了电话。

金进峰傻愣愣的看着手机，眼前的画面似乎有些模糊。理想与现实总归有所出入，他想的是打过去了电话之后，可能会经历一番曲折，随后程文敏会欣然同意，只是……记忆里的画面逐渐模糊，清晰的现实渐渐显露，人与影却背道而驰，再也不能合二为一，越离越远了。

罗杰发来消息：“我们现在在消防演习，马上就结束了。”

金进峰看着罗杰的消息，莫名的心烦意乱，手伸过去就要关掉手机。

“你跟程文敏到底什么情况哦”

“要不要我帮你再问问她”

金进峰闭上眼，呼吸都粗重了些，拿起手机编辑消息发了过去：“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傻逼”

罗杰：“我是要帮你……还有，你骂我是什么意思，是骂习惯了吗”

金进峰皱紧了眉头，对于罗杰这个时候的啰嗦多多少少有些嫌弃了。

“好好上班，别找存在感了。”消息发现过去，他从床上起身站了起来，一阵眩晕袭来，他差点直接重新坐在床上。打开灯后，他看着刚刚打扫的整洁的房间，总感觉闷得慌，于是离开了出租屋。

凌晨的街头并没有多少人，看着天上的月明星稀就知道，等会儿天亮之后应该会是阳光明媚。他这次特意换了一个方向走，跟先前与罗杰走的地方不一样。店面霓虹灯光在眼前不断掠过，偶尔有风吹起地上的灰尘，一个人行走在孤零零的街头更落寞了。

“叮咚叮咚叮咚……”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文先涵打来的微信电话。

接通后，金进峰把手机拿在手里，继续向前漫无目的的走着，文先涵打破此刻的寂静，他说：“嗨，峰哥，干嘛呢。”

金进峰将手机放在嘴边，眼里有些冷漠，说：“没干嘛，在外面随便逛逛。”

文先涵说：“罗杰刚刚把你跟他的聊天截图发给我了。”

他突然笑了起来，说：“你不知道，罗杰刚跟我打微信电话抱怨你的时候，我听声音感觉他都快哭出来了。”

金进峰停了下来，死寂的心活泛起来，不确定的说：“不至于吧……我也没把他怎么着啊，就说一句他傻逼，找存在感。”

文先涵说：“你还不知道罗杰呀，心灵敏感又脆弱，估计是一个人太寂寞了。”

金进峰切了声：“说的我不是一个人似的。”

文先涵说：“你们不一样，你比较强大。”

金进峰不愿意跟他继续瞎扯，他只想一个人继续朝着未知的人行道前进，一直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文先涵却说：“你现在跟程文敏到底什么情况哦。”

金进峰沉默半响，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说：“罗杰刚刚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

“嗯……”文先涵莞尔，说：“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对程文敏是什么想法。”

看不清路面的街头，树荫的影子随风摇曳着，天气要转凉了，冷淡的不止是吵闹的街头，更是原先的热烈。

“没什么想法……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才打的电话。”

“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金进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一回头，已经忘了来时的那条路。

“如果……”文先涵试探的说：“我是说如果，你跟程文敏还有可能的话，你要不要跟她在一起。”

金进峰有些发懵，他极力辨认着来时的路，明明就在那里，怎么一回头的功夫就不见了，他不断四顾，就连原本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不。”

他看准一个亮堂一些的巷道走去，觉得那儿应该是指路的明灯了。

“不摆了不摆了。”文先涵笑了笑说：“你明天得跟我一起回向家岗帮我搬行李啊。”

金进峰淡淡的嗯了声，电话随之被挂断了。

……

YB区第二人民医院，金进峰昨晚打车回来之前，已经在手机上搜索了一遍，离租房的地方很近。

不过早晨七点，他就已经起床，顺着导航找去，在早餐铺买包子的时候，他看着前方顺路的一家诊所，也是一家牙科，里面的各种精密仪器透过玻璃看着很先进，于是他接过包子后直接朝着那里走去。

里面一个穿着白袍的女性，看着很年轻，不过有些缅甸，见金进峰进来了竟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接着后面出现了一名虚白鹤发的老人，同样穿着白大褂，他不快的瞥了女性一眼，随即默然的看着金进峰说：“看牙齿啊。”

金进峰笑笑，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悻悻说：“我咨询咨询。”

感受着老人紧盯自己的目光，他继续说：“就拔牙齿多少钱啊。”

老人开口：“这得看你拔几颗，拔哪个位置，每个地方的价位都不一样。”

金进峰想了想说：“那拔一颗牙齿最少得多少钱啊？”

老人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打量，最后说：“一千左右。”

“哦……呃”金进峰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是一步一步往门口退去，最后什么也没说，离开了诊所。

他再次拿出手机，打开导航，在手里的包子吃完的时候，已经来到了YB区第二人民医院。

进去后，按着指示图找到了牙医室，里面不止一个医护人员，坐在柜台的白大褂女性抬头看了他一眼，让他坐下，问起了他的基本情况，最后说：“你先等一等啊，里面那个人等会儿帮你。”

金进峰往里面看去，几个隔间里，都有一张床，床头他不认识的仪器一大推，其中一间正在运作，床上躺着一名小女孩，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性手里拿着仪器往里面捣鼓着。

金进峰不禁感到好奇，往里面走去，这才看见牙医室不止他一个人，他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小女孩从床上下来。

他身旁挨着的应该是小女孩的妈妈，目光始终都在隔间里面。

并没有等多久，小女孩已经从隔间里出来，金进峰看见她小脸上满是泪水，她妈妈问她：“很疼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说：“不疼，很怕。”

后面的男医生从里面出来，跟小女孩妈妈交代了几句，开了药之后，金进峰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情况说给了他听。

他柔声说：“你这片子拍的太久了，都过了两个月，现在又发炎了，得去重新拍才能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

他说的有理有据，金进峰问了ＣＴ室在哪里之后就去了，排队拍好ＣＴ后，拿着报告又回来。

医生看完，指着ＣＴ上斜着的牙齿说：“你看，你就是这里疼是不，啧……有点问题，不过不大。”

金进峰问：“现在能拔吗。”

“今天肯定是不行了，你要不明天来吧，十二点之前都能拔。”

金进峰最后问了些简单的问题后，离开了医院。

医生说得拔四颗智齿，说是下面的拔了，上面的牙齿没有对着的，还很贴切的举了例子，像是王者５Ｖ５，一边有对抗路，一边没有肯定是不行的。费用按他说应该在两千左右，下次来先拔一边的两颗，过几天后再拔另一边的两颗，

金进峰心里轻松了不少，牙齿的事情总算确定了，智齿发炎这一个月以来，就连吃的都清淡了不少，喝口水都疼的要死。

下午一点的时候，文先涵发来消息，让他出发去向家岗。

他的行李并没有多少，一个行李箱，一个编织袋就完了，两人一起坐着地铁回到出租屋回到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只是文先涵时不时的来金进峰这边坐着唠唠嗑又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上一任租客是女性的原因，在床脚的墙上贴着一面镜子。

金进峰看着里面满是血丝的眼睛，一闭眼，生涩的疼。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是几点睡着的，漆黑的房间内，他只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没有人找他，他也没找任何人，脑子里七上八下，等睁眼时，天就已经亮了。

他揉了揉眼，慢慢闭上了眼睛。

罗杰今天回来的很晚，听他说是见朋友去了。

晚上十点，罗杰打开金进峰的房间：“峰哥，我给你带了蛋炒饭，在客厅的桌上。”

“啊……”金进峰有些发愣，他并没让罗杰给自己带吃的，只是让他去面基的时候注意安全，别被噶了腰子。他想到昨晚自己伤害了他脆弱的心灵，听文先涵说都要哭出来了，现在竟然还给带饭，心里就一阵愧疚，但是也不矫情，直接去了客厅。

在桌上除了蛋炒饭之外，竟然还有一袋罐装酒，于是金进峰更愧疚了，一个人就着饭喝起了酒。

刚吃没两口，文先涵闻着味就出来了，他走到桌前坐下，愤愤的说：“你出去买吃的也不给我带一份。”

金进峰满嘴的蛋炒饭，含糊其辞说不清，最后也懒得理他了。

罗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客厅的落地门前，一头玉米须下是纯真的笑脸，金进峰不经意间看见后，心里越加难受了，觉得自己真是个畜生，昨晚竟然让罗杰伤心欲绝。

三人在桌前挨着坐下，说起了罗杰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的事情。

李雪，这是三人的同学，不过在学校的时候，金进峰跟她并不熟悉，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那时候甚至连罗杰跟文先涵他都没说过话。不过罗杰似乎跟李雪玩的挺好的，今晚特意去见人家，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罗杰说她现在在一家烧烤店做服务员，于是金进峰问：“那你去找他肯定吃的很好咯，回来就带了份蛋炒饭。”

罗杰呵呵笑笑，说：“是她请客，不过全是素的。”

金进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连一旁一直臭脸喝闷酒的文先涵也不禁笑了笑，自从说起李雪这个名字之后，他的脸色就没好过。

桌上渐渐多了几个空酒瓶，罗杰酒量一直都不好，一瓶酒都还没喝完，金进峰掂了掂他身前的酒瓶，估计还有半瓶的样子。

文先涵一口喝完手里的酒，桌上又多了一个空酒瓶，他突然笑的神秘兮兮的，说：“我给你们说件事情，你们别瞎说啊。”

金进峰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就连迷迷糊糊的罗杰都睁大了眼睛。

文先涵说：“就那个李雪，在学校的时候吊了好多男的……萧山知道吧？”

金进峰仔细回忆了下班级里的人，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文先涵看着他久久回忆的眼神，提醒说：“那个胖胖的，黑皮。”

“哦！”金进峰被这么一点拨，瞬间有了印象。

文先涵继续说：“在学校的时候萧山不是喜欢李雪嘛，两个人有一段时间走的很近，似乎有在一起的打算，李雪跟萧山要了两千块钱，后面离开学校两人也没在一起。”

“就这？”金进峰有些失望：“你这讲的也太简洁了吧。”

文先涵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你这都不懂的嘛，就是吊着人家花人家钱呗，那钱人家现在还没还呢，萧山跟我说，好友都给他删了，现在正到处找李雪呢，要她给自己的感情一个交代。”

罗杰悻悻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李雪是有点像文先涵说得那样。”

文先涵继续说：“那次在ＫＴＶ，范鑫不是想亲她嘛……”

罗杰插嘴：“那次我也知道。”

文先涵呵呵笑着说：“其实范鑫就是想睡她。”

“等等……”金进峰有点听不明白了，刚刚不是还在说萧山嘛，怎么扯到范鑫去了，范鑫他也知道，是个帅哥，身高得有１８５，冷白皮，在学校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喜欢他，光是每次在班门口犯花痴的女同学金进峰就看见了好多。

文先涵解释说：“李雪喜欢范鑫，范鑫过生日邀请她去ＫＴＶ，她也去了，我们宿舍的人都去了，包括萧山……”

“等等……”金进峰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你是说萧山喜欢李雪，李雪喜欢范鑫，范鑫生日萧山跟李雪都去了，范鑫还在ＫＴＶ里亲李雪。”

文先涵没说话，一副你觉得呢的表情。

金进峰看着他那一脸叼样，忍不住闭上嘴了，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萧山不是给了李雪两千块钱嘛。

“你好像对李雪很有意见哦？”金进峰说：“我看罗杰说起李雪的时候，你脸色就没好过。”

文先涵切了声，说：“在学校的时候，我跟范鑫不是玩的好吗，有次跟他说起李雪，正好被她听到了，当时就给我耍了个臭脸，后面还去班级里说我的坏话，搞得老子一身骚……以后别再我面前提她。”

“呵呵……”罗杰突然笑了笑，说：“我刚去找李雪的时候，跟她提起你们，她也是一样的话，说以后不要再她面前提起你。”

文先涵冷冷的笑了笑，后面的时间里，三人东拉西扯几小时，谁也没再提李雪。

……

搬到花卉园之后，休息的时间多了不少，因为车程直接消失了半小时。不过金进峰跟文先涵却差点迟到了，两人气喘吁吁赶到江北城的时候，交接班区门外的站厅前，甲班的所有工作人员已经排成了两列，黄莺在前方说着什么。

认真听讲的成员们，都看见了打算偷偷摸摸溜进交接班区的两人，黄静跟秦苗两人更是直接捂嘴嘴笑了起来，随即一发不可收拾，连带着李小娅李星星还有金兰跟几个票务员都笑了起来。

黄莺扭头一看，与金进峰四目对视，他嘿嘿的傻笑起来。黄莺回过头，大声说：“黄静，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的组员。”

黄静一改笑颜，一本正经的说：“我知道，等会儿我就给他们开张单子。”

黄莺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了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两人：“我给你们个机会，上班之前换好衣服出来。”

文先涵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接着放回兜里：“还有五分钟”说完，没理会错愕的金进峰，小跑向了门口，金进峰反应过来后，追了上去。

出来的时候已经超时了，黄静一个人站在门岗处，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人，问：“你们怎么来迟到了。”

说起这个，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金进峰说：“搬家了，我们打算最后一点的时候出发的，结果玩过头了。”

黄静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两人为什么迟到了：“你们两这个班次休三，他们已经出去换班了。”

她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丙班的安检员一个一个进来了。

……

第二天早班的时候，李星星跟李小娅还是默认的金进峰休二。

中午一点门岗处，金进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敢看前方的那扇厚重金属门。他知道，这个时间点，程文敏会来，他比谁都知道，他却不能跟以前一样，对其翘首以盼，只能深深垂着脑袋。

门时不时传来吱丫丫的刺耳声，乙班的工作人员一个一个到来，罗杰、刘飞、欧阳辉。

吱……丫……

门再次被推开，金进峰至始至终都没敢抬头。

“呵……”

一声嘲讽似的冷哼声响起，他想起两天前的晚上，自己满心欢喜的期望被冰冷冷的红色感叹符号阻挡，人生第一次低三下四的请求被嘟的一声挂断电话，像是骄傲的自尊被踩在地上肆意践踏，他的脑袋不由垂的更低了。

“呵……”

俯身登记完的身影再次传来一声冷呵，随即头也不会的往走廊深处走去了，金进峰十指相扣，掌心合在一起揉了揉，抬起了头。

就像捡起地上被践踏的自尊，拍去上面的污泥戴在脸上，也能重新见人。

下班后，坐着列车到达花卉园的时候，列车停靠了，文先涵拍了拍怔怔出神的金进峰。

“想什么呢？”

“我以为还是以前。”

……

金进峰早上独自一人去了医院，文先涵在下班后的第一天就离开了，这次他很实诚，说找女朋友去了。

牙科室隔间里，金进峰看着那名带着眼镜的男性医生端来一个盘子，里面镊子夹子棉花种种，心里不由发毛，悻悻的笑了笑。

“怎么？”医生用着轻柔的语气问：“怕了？”

金进峰实诚的点了点头。

医生安慰说：“没事的，不会很疼的。”

金进峰说：“我以前去诊所看牙齿的时候，不是要给智齿上面的肉切开了嘛，真的很疼，疼了一个月才好。”

医生闻言有些意外，随和笑着说：“我们这儿不一样，大医院，药是进口的，除了打麻药的时候会疼一点，手术过程中不会疼的，要是疼你在跟我说，我再给你打一针。手术之后也不会很疼，我技术很好的。”

在金进峰的半信半疑中，麻醉剂缓缓伸入了他的口腔里，他感觉智齿旁的肉一阵疼痛，随即慢慢没了知觉，过了大概两分钟左右，医生试探的说：“我开始了啊，要是疼的话你就举左手。”

手术过程中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各种仪器不断伸入嘴里，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发憷。

医生跟他聊起了天，语气和善，说是温柔也不为过。

“有没有女朋友啊……可惜了，长的这么好看……平时用什么牌子的牙膏呀，牙齿这么白……”

金进峰被问的心里渐渐发毛，这ＴＭ不是男的嘛，怎么这样说话，于是他干脆的闭上了眼睛。

最后医生将棉花塞进他嘴里，说：“好了。”

金进峰起身看着盘子里自己左腮的上下两颗智齿，已经被分成了几瓣，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舒坦，总算是给这玩意儿拔下来了，等下次再来将右边的两颗也拔了，自己就无敌了呀。

按医生的叮嘱买了几盒药之后，他回到了出租房，偌大的三室一厅，没有一点声响，直到他回来之后，才有了一点生气，似乎从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个人。

苏伟发来消息，问他最近怎么样了，不是在搬家嘛，金进峰嫌打字麻烦，直接打了微信视频过去。

“哦呦！”视频刚一接通，苏伟就发出一声惊呼，他说：“是不是我们太久没见面的原因，我怎么感觉你又帅了。”

“噫～”金进峰对他的夸赞并不感冒，嫌弃的看着他。

“讲真的，我刚看你的时候给我帅惨了，找个女朋友吧。”

说起这个，金进峰沉默一会儿，突然笑着说：“我呀，这辈子算是完了，等我毕业就去河南少年寺当和尚。”

“噫～”苏伟鄙夷了一声，随即安慰说：“别这样啊，爸爸还想抱孙子呢……对了，你跟那个妹子怎么样了？”

金进峰想了想，苦笑一声，还是将亲程文敏的事情说了出来。

“噫～你不是不当舔狗嘛，转头就忘了，问题是竟然还没亲到……你们现在是彻底没可能咯？”

“嗯。”金进峰说：“我感觉我们之间仅有的好感已经耗尽了。”

“那你还喜不喜欢人家咯？”

“喜欢啊。”金进峰脱口而出：“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那种感觉，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感觉我就要死了。”

“我知道，一见钟情吗……等等”苏伟突然问：“她跟她前男友是谁甩的谁？”

“听说是她跟他前男友提的分手。”

苏伟哦了声没在说什么，金进峰这个时候却说：“谁提的分手不重要吧，主要是他们做了情侣之间应该做的，我现在一想到她跟我说情话撒娇的时候已经对另一个人说过了，还是感觉……”

“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苏伟不耐烦的打断，说：“上号，我就差两颗星就王者了。”

金进峰拒绝说：“不玩，我都好久没玩了，已经戒了。”

“快来呀，我相信你。”

在苏伟的再三请求下，金进峰还是登上了久未登录的账号，不过只玩了不到一个小时，金进峰还是退出了游戏，理由是没心情。

他起身打开房间门口，脸上敷着冰袋，心里低迷。

今天是个好天气，明晃晃的阳光直直的射在脸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叮咚叮咚……”

罗杰打来微信电话：“喂，峰哥，我要回来了，你饿不饿呀，还是给你带蛋炒饭哈。”

金进峰苦笑一声，说：“不用了，我吃不了。”

他挂断电话走到客厅，在桌上有两碗白粥，是他早上回来的时候买的，他喝完一碗，不禁愁眉苦脸：“一点味儿也没有。”

罗杰很快就回来了，当看到金进峰脸上的冰袋时，恍然说：“峰哥啊，你终于拔牙了。”

金进峰控制着脸上的肌肉，不能咧嘴笑，要不然难受的是自己，他缓缓的说：“是啊，终于拔了。”

罗杰说：“等你好了不得请我们吃火锅庆祝庆祝。”

金进峰看着罗杰憨厚的笑脸，不禁沉默。

“嗯……一定得请你们吃火锅。”

说完，他回到了宿舍，心里却空落落的，如同缺失了一块。

——没有了她的日子，只能日夜回忆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恍惚间，好像就是在昨天，他一度认为两人还从以前一般要好。

这不知是第几个夜晚了，金进峰已经忘记了，只是浑浑噩噩的闭眼，在恍恍惚惚的睁眼，一个夜晚就过去了，至于中间不断浮现的往昔，就像是不真实的噩梦，却都是过去真实存在的。

一点的时候，他在罗杰房间的窗户外，看着他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样子，双下巴都清晰可见，没有打招呼，他背上书包上班去了。

“各位乘客，江北城到了，有换乘九号线的乘客请在这里下车……”

列车不过十分钟就到达了地铁站，金进峰随波逐流，跟着下车的乘客一起下车了，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在向家岗坐地铁的时候，因为得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所以常常带着耳机听歌，现在不过发了会儿呆，手里的耳机还一直紧握着，脑子里关于程文敏的回忆渐渐消散，好像一切都变了……

这应该是搬家后的第二个班次了吧，金进峰有点记不清了，明明已经换了新的环境，记忆里却全是关于过去的回忆。

在岗上的时候，李小娅不知道从哪儿得之金进峰与程文敏之间的事，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金进峰，我都跟你说过我前男友的事情，还是三个前男友都说给你听了，你是不是得讲讲你跟程文敏啊……嗨，我跟你说话呢，你最近怎么老是发呆。”

金进峰无神的双眼瞥了她一眼，说：“我听见了。”

李小娅催促说：“那你快说呀，我做好准备了。”

金进峰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是拒绝在提起程文敏的，不过一想到人家的三个前男友都说给自己听了，这么做又显得自己好矫情，于是他慢慢说起了跟程文敏之间的事情。

“……”

“我介意她谈过男朋友……”

“你就是这么跟人家说的啊？”

金进峰懒得解释什么了，点了点头。

李小娅情绪有点激动着说：“你不能这样跟女孩子说。”

金进峰愣了愣，说：“不说了，我自己现在都乱的很。”

“自己跟她还有可能吗？”

这个班次，一整个白天，金进峰都在想着这个问题，他多想现在有一个人跟他说：“上呀，把什么都说清楚，无论结果怎么样，至少得有个结果。”

晚高峰结束，回到休息室的他，愣愣的站着好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里找到了程文敏，发送了好友申请、。

他想着，第一次既然是她加的自己，那这次自己加她也算扯平了吧。

晚上十点的时候，罗杰来到江北城帮文先涵上班，他说是有事情，明天早点来换回去。

收班之后，站长室里，只有金进峰跟罗杰两个人，因为被封控了几天的原因，两人已经很久没一起在站长室休息过了。

交接班区的湿度很大，冷气也开的很低，紧挨着的两张折叠床上，两个人都紧紧裹着被子。

罗杰说：“甲班跟他们乙班是反着来的，他们班组是女生睡站长室，男的睡休息室。”

金进峰说：“我跟文先涵一开始来江北城的时候，甲班就全是女的，她们晚上就在休息室里睡觉的。”

或许是太久没跟罗杰说说话谈谈心了，金进峰说：“罗杰，我们说说真心话吧。”

罗杰悻悻的笑着说：“你怎么了？”

金进峰说：“没怎么呀，太久没跟你睡在一起了，想跟你谈谈心。”

罗杰说，好呀，那你先说吧。

金进峰沉默，匀了匀呼吸后，说了起来：

“——我中学的时候，有个梦想，那就是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它可以阻挡外界的任何声音，我可以在里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字都不认识的那种，其实那个时候学习成绩挺好的，在班级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嗯……至少小学的时候是这样的，直到小升初，我爸妈说是为了我好好学习，就不外出打工了，待在家里陪着我……我爸妈他们很宠我，说是溺爱也一点不夸张，但他们很怪你知道吗，尤其是我妈……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话，不在一个房间了，哪怕就在隔壁，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口……他们回来的第一年，我就知道我完了，在我做作业的时候能听到隔壁他们说我怎么怎么样，我就很生气，拿笔把作业划破了，老师问我我就说是不小心弄坏的……我知道这样下去我就废了，只要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我就得完，除非他们是哑巴……初一那年，他们回来的第一年，我不是住校的嘛，我就跟他们说，我想自己在外面租房，周末的时候不回家，放学的时候就去出租屋，我爸让我自己去找，找到了再说……那时候我１３岁，找遍了镇上所有的出租房，所有人我都问遍了，最后找到了好几家，那天我爸妈就来了，我特意请假半天带着他们去看，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们竟然打电话问学校的班主任，询问他的意见，我那个班主任就说肯定是想在外面好方便玩手机……那次没能租成，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其实觉得他们好恶心，就在外面打工多好，我自己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至少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他们至少不会打扰我，我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不过也还好，他们再怎么垃圾，我底子还行，学习也跟的上，一直到初二那年，我做作业的时候，我妈那张吃了屎的嘴又在隔壁房间说起我，什么话都开始说，我受不了了，直接砸了手机，离家出走了……呵呵，我踏马自己也是没出息，最后还被找回去了，我妈被气的在床上下不来，我家里满屋子的人都让我跟我妈道歉，我去他马勒戈壁的……后面就彻底完了，哪怕是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我爸妈说我怎么怎么样，老子听不得他们提起我，无论是好话还是坏话，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觉得恶心……初三就彻底废了，成绩在班级里，一直中间吊着，不上不下的，我那个时候已经没想着学习了，上课的时候玩手机，下课的时候玩手机，学他马勒戈壁学……后面呀，高中都没考上，来到重庆职校后，也是自己独来独往，因为以前也是好学生来着，哪怕学习不行了，心气也还在，看着周围跟他妈智障的同学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跟他们完全不合拍……”

金进峰缓了缓，继续说：“哪怕我现在二十了，我依然觉得我爸妈恶心，埋怨他们，觉得要是他们没回家，我继续跟着爷爷奶奶……踏马什么９８５２１１，老子闭着眼都能上……当然啊，现在确实废了。”

罗杰咽了咽口水：“峰哥，你确定是谈谈心？”

“嘿嘿……”金进峰突然笑了笑，掀开自己的被子抱住了罗杰，说：“我其实觉得自己有时候像个小孩子呀～昂呀～”

罗杰身子哪怕被被子裹着严严实实的，金进峰也能感受到他在微微发颤。

“该你说了啊。”金进峰突然恶狠狠的说：“要不说，老子弄死你。”

罗杰说：“我承认，我是喜欢过程文敏……”

“好了，你踏马不用说了，老子现在就弄死你！”金进峰说着，使劲掐住了罗杰的脖子。

过了好一会儿，金进峰松开手，没了刚才的亢奋，眼神有些茫然无措。

罗杰深深吸了口气，说：“峰哥，其实你跟程文敏真的不合适。”

“我知道，文先涵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罗杰顿了顿继续说：“其实程文敏跟李雪有点像……她来之后，基本上都是跟我搭档，我看见她跟好多男的暧昧不清，无论是票务员还是安检员，都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她也不生气，还嬉皮笑脸的还回去。”

“是吗……”金进峰有些黯然，他跟程文敏最近的距离大概就是她得知被自己删除微信之后打了自己一下吧，甚至都没见她对自己露过笑脸。

“是呀。”罗杰继续说：“有一次她在岗上晕倒了，有个票务员给她转了一千块钱。”

金进峰担心的问：“她怎么晕倒了？”

罗杰说：“低血糖。”

金进峰松了口气的同时，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程文敏是这样的人吗，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仔细回想起来，至少他都看见了好几回程文敏拿小拳拳锤别人的胸口。

罗杰继续说：“峰哥，你们不合适，算了吧……其实程文敏跟我说过，你在休息室想亲她，说你这种人她见多了，不就是想睡她吗，当初加你好友就是看你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