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话还没说完便自己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

现在想想，马尔科向来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至少表面上如此。而他作为一个毫无艺术气息甚至可以说是满身铜臭的船长兼商人，应该也提不出这么“浪漫”的一个计划。

“而且，就算是为了尽快推广，也不至于做成那个样子…”

安东又自顾自地思考了起来，他印象中的马尔科毫无疑问是个实用主义者，即便为了他所说的“包装”，这一切似乎也做的有些太过头了。

“在梦中，人无法分别真实与虚幻。”

安格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打断了安东的思考。

“这样似真似幻的存在，正为梦境之根本。”

“可永恒之城是一个‘清明梦’，不是吗？在那里我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安东不知道安格斯此时提起这件事的用意，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背后隐藏着安东此前没能注意到的关键问题。

“你说的没错，然而，更重要的是梦醒时分。”

安格斯缓缓说道：“在梦中辨不清真伪并不可怕，因为人总是会醒来。但倘若在现实中也是如此，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吗？”

安东闻言低头笑了笑：“当然，那样的天国，假如我是个祭司肯定一辈子呆在里面不出来，这样我们就没有祭司了。”

“是吗？”

听到安东玩笑似的回答，安格斯却也并不恼怒。他轻笑着看向安东，似乎十分期待他接下来的回答。

“不过…”

安东抬头，看向安格斯掩在兜帽之下笑意盈盈的脸，接下来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若是终日沉溺其中，任由灵魂被其俘虏，甚至为此弃绝人世，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愚行。无论起初他的信仰有多虔诚，都会沦为全然的堕落之人。”

“而到那时，即便这梦再如何美好，也不过是伪装成天国的极乐地狱。”

“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这么做？”

听到安东的最后一句，安格斯紧接着便发问道：

“为什么不让他们就那样忘了梦中的这一切，只是做一个简单的美梦？”

此时的安格斯就像个老师那样，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安东思考。

“因为唯有真实才能给人依靠。”

安东经过思考之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个注定消逝的美梦，在它破碎之后带给人的不会是安慰，只有空洞的回忆和无尽的悔恨。”

“很好，‘来自真实，回到真实’，你已经学到了这一课。”

安格斯笑道：“‘永恒之城’并不永恒，它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梦，一个白日下的美梦，却终究只是一个梦，请千万记住这一点。”

“那一开始就不要弄得那么复杂啊。”

发现问题的安东此时忍不住抚额叹道：

“为什么要把它做的那么…神圣。”

“为的正是提醒入梦之人：此乃神境。”

说这话时，安格斯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语气十分郑重。这副突然严肃起来的姿态令安东诧异地挑了挑眉，让他想起瓦列里平时念诵经文时的模样。

但很快安格斯又耸耸肩，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况且把握梦境和现实的界限本来就很难，我认为这么做是最好的。而您又觉得如何呢，殿下？”

安格斯笑眯眯地看着安东，再度用上了敬称。而直到听完这句话，安东才终于反应过来安格斯半天没有对他用敬语这回事。

不过他发现，安格斯其人似乎和他想象中的奸细不太一样，以至于到最后，连他自己也都没有继续端着那套架子，而是选择跟着他一起思考了起来：

“一个地上的神国，确实既令人沉醉，某种程度上又很难让人深陷其中。但正如我所说，对于祭司和我们当中的虔诚信徒，这反而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所以我希望您在利用它的时候可以做些自己的改进。”

安格斯嘴角挂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而这正是我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听到现在，安东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到现在为止他说的这一番话让安东确信，这个安格斯确实是马尔科派来的帮手，而且十分重要。

“请原谅我先前的无礼之辞，容我再说一遍：欢迎你的到来，安格斯先生。”

安东主动靠前伸出手来，对他露出微笑道：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这前后的态度差异让安格斯感到有些意外，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便报以同样的笑容，他回握住安东的手道：

“合作愉快，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