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爸爸也在无数场合重复过一句话,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说出来,他这样说:
“我其实根本不在乎我的孩子,成功不成功,那完全不重要。”
有时候会动情,会哽咽,会打断,会若有所思,会试图抓住我们的反应,然后结结巴巴,好感动自己继续说完。
你看,成功这东西,对于我爸爸来说,是多么重要。
可惜,他非要强加于我。
还借我的身份,来诉述自己的感触。
我只问过一次,如果不成功,那么就是要失败咯。
他无法回答。
他只是想自我表达,并没有产生任何交流的兴趣。
更没有对我打探,到底所谓的“成功”是什么东西。
我咨询过我的邻居,那位死去的小姑娘,她说,只要小米椒不讨厌她,她就成功了,说完就放了一个进嘴巴里面。
我学着她,也咬了一个。
可惜我失败了。
好辣。
但是她急忙告诉我,并不是我失败了,是小米椒失败了,我依然成功了,因为我知道了我跟小米椒可能缺少缘分。
其实我更喜欢她上一句:不讨厌,就是成功。
不好意思。
我可能要不断总结,这样才显得我的说话,不至于太凌乱。
无论妈妈的话,还是爸爸的话,其实都有同一个毛病,那就是不对他们苦苦拜托的东西,进行任何详细的阐释。
开心,难道没有一万种么。
成功,是杀掉害虫,还是身体健康,或者恪守规矩呢。
莫非一个人,追求成功,希望成功,反而成为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么。
要是不成功,带来了不开心,那么上面自相矛盾的希望,如何解套呢。
在此,我希望,我们离开美丽国的这趟旅程,顺顺利利,必须成功!
因为不成功,我们就会一起死在大海,不是么。
你可能看不见,但是这些无形的剑,刺向我喉咙,管住我胳膊,控制我后背,钳制我大腿,让我动弹不得。
美丽国大城市已经有无数多的规矩,可是爸爸妈妈依然认为不够多,还不断往我身上层层加码,仿佛这样,我就会拥有美好的人生。
邻居姑娘也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后她死了。
死时倒挂,把这个世界,看了个颠倒。
我把这场景,描述给曾经的同桌听,他感到害怕。
于是紧紧抱住我,告诉我,尽管我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是他愿意跟我说说心里话,宽慰我,安抚我,同时温存他自己。
他极力彰显出一种真诚,仿佛这样,就能在他所谓的真诚里面多待一会儿。
我没有戳穿。
他无所谓开心,不在乎成功,对自由更是置若罔闻。
真诚化作他的必杀技,在往后的岁月中,越来越多的时刻成为了他的精神魅王,守护着长大的他,不离左右。
原来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一样。
并不是人人愿意对自由大海捞针,也不是人人甘心对规矩老老实实。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产生了另外的问题:
我对自由呢,有多么深刻的觉悟?
至于其他人,倘若他们没有“这样”,那么会不会一定会有“那样”来填补呢。
我经常走神。
窗外天气好的时候,更加严重。
于是老师喊了三遍,才把我的心收回来。
我哪里知道老师提过什么问题,只是不经意抓住了“家乡”这个词。
看来,让我起立,不过是为了对家乡,进行一番评述。
三秒后,我脱口而出:
“家乡与大城市,总是十分遥远,当成为一个词语或者概念之后,同我们的生活,也就有了天壤之别。但是没有关系,我奶奶和外婆都是来自遥远的家乡,她们即将死去。老师你问我大城市是什么,我认为是不断出现的一具具尸体,我们拆分消化乐此不疲,从不厌烦,那么小城市呢,就是接受尸体的裹尸布,小小城市不过是裹尸布旁边的尸花,小小小城市成为了尸花上面的驱虫,家乡,毫不意外,正是那驱虫的排泄物。我除了站在旁边观察以外,一无是处,但是我喜欢,无比热爱,发自肺腑,如同酒鬼离不开酒瓶,奄奄一息的时候,有幸摸到自己的坟墓。”
老师让我站到教室门外,面壁思过。
我遵守处罚,恪守规矩,离墙壁仅仅十公分左右。
甚至能闻到一点点冰冷闷灰的味道。
嗨!
我们先把这位跟我一样接受惩罚的姑娘,叫做嗨小姐吧。
她主动打招呼,对于我快把脸贴到墙壁上,感到十分有趣。
但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一直在笑,还不时吹出大大泡泡糖,盖住半张脸,来逗乐。
没必要多看一眼,又不认识。
但是嗨小姐却一而再再而三靠近我,直到离开了她自己的惩罚范围。
我转身一刹那,她就壁咚了我。
这太可怕了。
要是有人看见,我们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我急忙表明身份,作为一个三好学生,对于破坏规矩这件事情,向来都是既厌恶又痛恨,请她放尊重一些。
“放学等我。”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如同命令打下来。
后来她才告诉我,她在外面的时候,已经窥见了我,如何大胆回答了有关家乡的问题。
对于她无缘无故打断我思绪,非常让人讨厌。
不过我认为,这大概只是一段小花絮而已,就没有往心里去。
然后当我离开学校后,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看,我特意选择了很少走过的小路,试图摆脱对方,然而自己却迷路了。
嗨小姐,堵在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上,手里面拿着一个双节棍。
大大泡泡糖,再次破裂,出现在她半张脸上。
我换了另外的巷道,结果她总能跑到我前面。
看来不经过她手掌心,我是走不出这个乱哄哄的老破小了。
“双节棍,不是这么玩。”
我带着一脸鄙视,开启了嘲讽模式。
很快,双节棍就扔到了我脚下。
同时,嗨小姐还亮出了她的鞋面,表示那个脚印,就是我的杰作。
今天,如果不讨回个公道的话,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明明没有踩过她的鞋,那鞋印,也完全不是我的鞋印,作弊,也不逼真一点。
但是切磋之前,她要求我手把手教她双节棍,这样,才能公平相待。
我哪里会,我不过信口雌黄,我对于暴力,从来都是发自心底的唾弃。
但是我依然捡起双节棍,如果她还敢堵截我的去路,我就毫不手下留情。
她看着我,咀嚼泡泡糖,似笑非笑,故意用手指触碰擦肩而过的我,试图挑起我的愤怒。
我不上当。
离开才是首要之选。
但是我发现,事情可不简单。
第二次巧遇,她认为是巧遇,我在皮划艇比赛中抽筋了,她说刚好她也是,然后露出一头刚刚出炉的方便面发型。
那时候我还没有现在那么长,她非要比一比,看看谁生长的速度更快。
然后把我从皮划艇,搀扶到岸边。
最后指着我不小心踩到她脚上的画面,叫停动作,大声记录,我踩中了她,她没有撒谎,还让我亲自承认。
我在夜晚见到她,也许她也是一个夜游神。
但是她连招呼都不打。
有时端着一杯咖啡,有时啜饮两口啤酒。
有时跟朋友聊聊天,偶尔抛过来一个送别的眼神。
总之,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然后在那个我寻觅月光宝盒并带走的时候,冷不防告诉我,她会为我保密,对于点火引燃木雕楼的事情,她早就想干了。
正是因此,我拿她毫无办法。
但是她说她早就想干了,让我对她产生了一丝丝宽容。
哪怕再次邂逅的时候,让我多了一丢丢同道中人的欣慰,并不忌讳,那不是巧合。
她也从来不关心我为什么一定要拿到月光宝盒。
其实如果她问,也许我会告诉她。
嗨小姐去掉了方便面,换回了妆容,并且不断变化发型,开始精致起来。
有一天,她表示,希望我能陪她去爬山,当做成人礼。
我们也有成人礼,就是离开象牙塔的时候。
我先是拒绝,她的成人礼,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她说,她只要每次登顶,心脏就会扑通扑通跳,跟我偷月光宝盒一样。
“你不会告诉其他人,对不对?”
她勾出小指,当做我们一辈子的秘密。
我再也无法拒绝。
有一点,我不得不说,那就是,只要她开口说话,或者没有说话,无论何种情况,都一副天真烂漫笑嘻嘻的样子。
有一次,我注意到她皱着眉头看着湖面,但是见到我后,立即露出笑脸。
我认为,她比较符合我妈妈所说的“简简单单开开心心”的模版,也许她成为我妈妈的孩子,再合适不过。
对于我来说,这种虚伪,难以折服我的信任。
那日蓝天白云,我们一起登山。
我拿着双节棍,给她也整了一个。
两个不会玩弄的人,从第一步阶梯开始,就在空中乱舞。
这样可以最大化保持一些距离,以免有人认为我们相识。
你知道,那时候,我已经陷入对“自由”深深的纠缠之中,大脑无比疲惫,逐渐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好在大汗淋漓,无意中帮了忙。
当物理态和精神态都失去了靠山,我是指,当我接近顶峰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无法言说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我需要休息,嗨小姐去买水。
就在这时,我看见悬崖边站着一个人。
长衣妖妖,长发飘飘。
虽然多管闲事不在我的字典里面,但是让对方不要随意踩踏黄色警戒线,到可以成为出手相救的不错理由。
于是悄悄靠近。
相比于用无能的语言去说服对方,不如在最后一刻,强行拉回。
只见那姑娘,慢慢打开双臂,面对空气,说了一大堆:
“如果一个人不自由,那么活着就失去意义。为什么小鸟可以飞,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而我只会落地。一个人获得自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一群人获得自由,即为这份快乐,戴上了沉重的镣铐,永不翻身。自由就像空气,有人告诉我,已经有了,但是我却感到,不能呼吸……”
实在是太入迷。
以至于到最后,对方以为我要跳崖。
我只好顺水推舟,表示就算要跳,也要到顶峰去跳,而不是这歪瓜裂枣的悬崖。
“自由如同歪瓜裂枣,有人完整规矩,有人则不。”
我一定在发呆,揣摩这位喜欢造句的姑娘。
但是谈论自由,倒是头一次。
我尾随。
山路崎岖弯多,只需要抓住那份衣服的碎片,而不是那身躯,就不会丢失目标。
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漫无目的。
很快,我就熟悉了地形,却完全忘记了登顶的任务。
我三步并作两步,堵在了一条必经之路,然后迎面和对方走来,假装随意,却发现额头,全是汗。
她冷若冰霜,只是瞟了我一眼,然后视而不见。
我换了另外一条小道,这次,还特意买了两瓶水,再次等待对方的前来。
我靠在栏杆上,休息,任凭微风吹拂我的脸,把多余的焦灼忧虑,也顺便带走一些。
她来了。
我乱动的眼珠发现,她根本没有往这边看来一眼,就径直往前走去。
倘若她认为三番五次遇见我,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行为,那么我会假装自己是卖双节棍的小贩,并当成两人不错的相识开端。
但是,她没有。
就要路过了。
我一个紧张,伸出手,差点脱口而出“自由”两个字,我只是想谈谈自由。
水就从栏杆上倾倒,溅到了她身上。
于是,意外之中,认识了辛小姐。
暂定叫她辛小姐吧,因为她站在那里,足足批评了三分钟之多。
根本不管不顾我的身份,就可以破口大骂。
我想,这也是一份自由。
我面带微笑看着她,犹如波斯猫盯着公主新换的衣服。
她带着怒火离开。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
然而,嗨小姐,从我身后走来,把她衣服下面摊开给我看,询问我,她衣服的撬边,好不好看。
我看都没看,依旧盯着辛小姐远去的背影。
于是点头:好看,好看。
嗨小姐才说,撬边,就是辛小姐的杰作。
她们认识。
辛小姐要大一些。
那天晚上,在街角的啤酒屋,站着闲聊认识,本来想介绍给我,哪里知道,我像一只过街老鼠,破帽遮颜极速而过。
没几秒,我已经完全忘了撬边的事情。
因为她们倘若刚刚认识,大可不必,辛小姐帮嗨小姐,撬边。
我不知道话里的意思。
当我明晓的时候,已经是后来的事。
就这样,在嗨小姐一步步的帮助下,我有机会接近了辛小姐。
我知道了她的性格特点,记住了她的生活习惯,培养了跟她一样的兴趣爱好,我认为,我比我任何时候,都要用功一百倍。
此处省略三万字。
但是辛小姐,依然是一副有人欠她钱的样子。
你别说,这样子,万里挑一。
如果一个人没有个性,那么这个人就失去自由。
我想,时间到了。
我要和她,谈谈自由。
我准备了绘画,也准备了鲜花。
我寻觅到无人知晓的风景角落,只有我们两个,互诉衷肠。
我要打破规矩。
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我比以前开心了许多,至少脸上的笑容,更加频繁和松弛。
她终于答应我,但是表示,要先开口。
不。
我认为锤子剪刀布,比较合适。
结果我输了。
没关系,她先开口,就先开口,顶多我少一些热情,多一些感动,有什么大不了。
“撬墙角!”
我不是很确定,以前是否听过这个词。
但是我十分确定,对这个词不是特别理解。
“你知道吗,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看他,是否接受撬墙角。”
我依然笑嘻嘻,我认为,她喜欢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毕竟心里面记着我自己的词,等下忘了,就不好了。
“我的方法,简简单单,我的心情,开开心心,我的结果,成功了,我撬墙角,成功了,你知道吗?”
我把鲜花摆成了一个心形的图案,我认为比画出来,还要好看。
“我对你,毫无兴趣,我今天来这里,只说一件事,并且只说一遍,你听好了,我是你妈妈插花培训班上的学生,你爸爸亲自派我来,挖嗨小姐的墙角,那就是你。”
我愣住了。
特别是当两个生命中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出现的时候,我不可能还能假装松弛。
“呀,你看上去很难过,如果想哭,就大声一点!如果愤怒,不如打我一顿?但是,面对你那无理取闹的父亲,难道你忍心遭受如此大的羞辱和玩弄吗?难道你一点反击和报复的心,都没有吗?”
我把刚才在心里面准备的词,忘了一干净。
父亲说,成功,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他这不是在,光明正大,打败他的儿子吗。
他,意欲何为?
我从对自由的倦怠,转到对辛小姐的迷恋,再到陷入迷茫的深渊。
不得不说,点燃大城市几个重要建筑的决心,正是那一刻开始在心底骚动。
一个我不爱的姑娘教会我如何去爱,然后我爱上了一个永远不爱我的姑娘。
我不再说话。
不再跟人交流。
除非肆意在精神世界游走。
我想,如果他们不置我于死地,那么我迟早会离开大城市。
父亲用从未见过的安慰温暖我。
他居然去找辛小姐的麻烦。
从而顺其自然出轨。
家庭婚姻的无妄之祸,于是从我这里点燃。
我依然沉默。
我在大城市里面,找不到我。
我在家里面,更是无头苍蝇。
我认为,我大概摸到了自由,但是不过是一种浮于表面,未经过大涛大浪的自由。
吹弹可破,毫无意义。
如果我继续在美丽国待下去,和他们,能有什么区别呢?
毕竟他们总是说:一代不如一代。
……
酒是好酒,不好意思,没给你留一口。
我此次远游,或者离开,要不叫永别也可以,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来。
阿烈,我只想搞明白一个问题。
我想起了我刚刚去世的奶奶和外婆,我想回到她们年轻的时候。
哪怕,你说我是一个巨婴,也无所谓。
这问题很简单:
第一,自由和幸福,是同一个东西吗?
第二,如果不是,那么它们,分别是什么呢?
第三,自由和幸福,可以是同一个东西吗?
你看……
我在胸口特别绣了一个大大“馋”字,就是无时无刻提醒我,警示我,敲打我,当头棒喝我,耳边阵阵风我,用美食麻痹我:
我要幸福。
……
阿烈。
谢谢你没有睡着,睡着了更好,也许我还能说一说。
没记错的话,你一共喝了三口水,换了五个姿态,点了七次头。
无论如何,你做到了不插嘴的承诺。
万分感谢。
对了。
阿烈,你是一个喜欢打破规矩的人吗?
你在摇头。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喜欢打破规矩的人,我认为,比这个更多一些。
你完完全玩彻彻底底,无视规矩!
你没说话,就是应许。
这是我,愿意和你上路的,唯一原因。
阿烈……
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