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土地公做路引,重桐一会儿便到了忘尘府。
忘尘府中也如东宫一般遍植修篁,但整个府邸却比东宫小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府内安静异常,这里曾是孤竹煜八岁开始,一直到十八岁正位东宫前,居住的皇子府。
往日车水马龙,朝气勃勃,到如今,诺大的宅邸竟冷冷清清,倍感凄凉。
重桐远远望见正屋大堂里,孤竹煜正独自一人坐在北面椅子上,披头散发,眼神凄惶,颓颓然万念俱灰。
见状,她心内一紧。
骤然失去了一切,连最起码的人身自由都丧失了,无论是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会颓废的。
重桐知晓孤竹煜近日来仙法精进不少,已远在她之上。为免孤竹煜察觉到她,她不敢靠得太近,只在门外停留。
恰在此时,吕秋秋在碧桃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忘尘府内。
碧桃扶吕秋秋找了个位置坐下,只听孤竹煜说,“秋秋,你来了。”
吕秋秋说:“诺大的忘尘府,竟连一个下人也没有吗?”
“你还能留下碧桃,是皇后娘娘特许的吗?”
“碧桃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不是东宫的下人,不在父皇遣还之列。今日,我把你之前的几个姬妾一并给你送过来了,都遣在了后院,你自己过去看看怎么安排住处吧。”
孤竹煜连月来早已把诸多姬妾抛诸脑后,如今想起来,连累她们也要跟自己受苦,他的心中越发难受,“好。”
“忘尘府,忘尘府,父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要你忘掉重桐,或许还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我后悔没有早早地除掉这个祸害!孤竹煜,如果你从此对我一心一意,我吕秋秋可以和你共进退,做一对平凡夫妻。哪怕一辈子锁在这忘尘府中,我也是愿意的。”
孤竹煜幽幽地说:“我的心里只有重桐一人,再也容不下别人。”
“你?!”吕秋秋气得脸色发白,“她如今早已经是父皇的贵妃,你还在做非分之想,难不成要叫所有人给你陪葬吗?”
“我不会连累别人的。”
“你曾贵为王朝的皇太子,你的一举一动牵扯多少人的荣辱兴衰,你能撇得开吗,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今,我连自己的命运且掌控不了,又哪有能力顾及别人。如今,我早已厌倦了做世人心中人人称颂的皇太子,也厌倦了做父皇最满意顺从的儿子,我只想做回我自己。”
吕秋秋已无话可说,她缓缓走近孤竹煜,将两份和离书交到他的手中。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一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一年有怨,则来仇隙。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孤竹煜手握着两份和离书,冷冷地大笑,“哈哈,好!”他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其中一份和离书,交回到吕秋秋手上,“和离!呵呵,你派碧桃假传消息,叫重桐到寿宴上给我送九注琴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要与我和离了吧?!”
吕秋秋闻言动容,看来孤竹煜已然知晓,自己已经倒向皇后姨母,索性和盘托出,一次和孤竹煜做个了断。
“你莫要怪我,都是你逼我的!我嫁予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承诺我的,要让我成为孤竹国最尊贵的女人,可两年来,你是怎么做的。接连纳了几个姬妾,你说她们都是王侯将相大臣之女,为了笼络朝臣,稳固皇太子位,我可以接受,但是,重桐呢,自她来了之后,你魂儿都没有了,为了她,你体面不要了,尊荣不要了,在你的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皇太子妃!”
“我并没有失信于你,我既答应了,要让你成为孤竹国最尊贵的女人,就一定会帮你完成这个愿望,我知道,这是你自小最大的梦想。若我将来荣登大宝,必是立你为皇后。现在我被废为庶人,纵使我有心,也无能为力了。你既嫁予了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平安周全。罢了,你既是选择站在了你的姨妈皇后那边,自是利害得失都权衡妥当了的,等将来秦王登上帝位,你是他的亲表姐,秦王心性纯良,也不会亏待了你,你也会安享一生尊荣。”
“我万万没想到,你会为了重桐,连皇太子位都不要。”
吕秋秋突然双膝跪在孤竹煜脚下,伸开双手,搂抱着孤竹煜的腿,痛苦万分,眼中含泪。
“我只是答应了皇后娘娘,把重桐送到父皇身边,叫父皇纳了她,我只想断了你对她的念想。你为什么要和父皇抢女人,为什么啊。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会为了她一个小小奴婢,竟愿意放弃整个天下。你怎么如此糊涂,怎么这么糊涂!你不要怪我啊,不是我的错。我也是个女人,我也是个女人啊,我有七情六欲,我有爱恨怨憎。在这世上,是个女人,都不会容忍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人心心念念。”
一直以来,孤竹煜本能地掩饰自己对重桐的感情,可是,爱这种东西,即使捂住嘴巴,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爱上了一个人,便藏不住在一起的喜悦,更藏不住分离时的彷徨。
“我和重桐是清白的,虽然她是东宫的奴婢,我可以随意处置她,但我对她始终是发乎情,止乎礼。”
“没错,就是你对她的这份珍重,像一根刺一样扎得我体无完肤。重桐对你而言,就像从天而降的至宝,你捧在手心里,甚至舍不得碰她一下。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欺骗我,都是在保护她!”
遥想当年,十五岁的她得知赐婚给殿下,她高兴地又唱又跳,忘乎所以。
她吕秋秋想要至高无上的皇权,她还想要最初惊鸿一瞥时那一颗念念不忘的心。
嫁入东宫一年来,她为了稳固孤竹煜的太子位,费心筹谋。可现如今,孤竹煜被贬为庶人,和离收场,她无力地瘫坐在地。
“事到如今,我不后悔,我的父亲是探花郎出身,国朝宰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的母亲是大将军嫡女,一品夫人,我的夫君是王朝的皇太子,我是王朝的皇太子妃。你却如此无视我,独宠一个从野地河边捡回来的身份低贱的贱婢。你为了重桐,火烧海上生明月,你不顾礼制、明目张胆地带着重桐去拜祭母妃,就连你病了,都不允准我探望照料,昼夜只要重桐待在身边。你可知道,孤竹城的显贵人家都是如何看我的吗?都在传你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握着重桐的手才能睡着。世人皆说,皇太子妃争宠,不敌一个暖被窝的家奴,我成了笑谈。”
“近几个月,我确实冷淡你了。我没有告诉你实情,是我疏忽了。”孤竹煜平静地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当初重桐来到东宫,只是为了给我治病调理身体。我与重桐约定三月为期,等我病好之后,她就会离开。如今说这些,已是无益。若不是你处处想要重桐的性命,我又怎会知晓自己对她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