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章 天水苍茫(2 / 2)于花深处首页

马背颠簸,心反而坚定。伏案写作的日子安静,安静得朱华一晃神就会想起荒漠和草原。在怀安,最期待的是与好友在听海楼闲聊,拿出几日来的疑问与友人讨论。一个人则会漫无边际地想,想着想着,走入浅浅的梦境。梦里也没什么不好,惊险的情境,放松的欢笑,都有人陪她。可为何醒来总有淡淡的惆怅。

被发配流放到甘州的罪人有好几批,从京城来的,从荆州来的,听说还有去广州的。京城的动荡传到这天高地远的边境,茶余饭后的说法许多,多是戏谑。谁也没想到年轻的帝王心狠手辣,当年皇位如何得来恐待商榷,皇子间的争夺被编排得有鼻子有眼。有说皇帝心里有愧,怪不得不修皇陵,也没有子嗣。又有说皇帝本有子嗣,却被人害死,于是冲冠一怒。

她忍不住向胡雎打听,胡雎笑笑,却说这些都不重要,真影响到甘凉、落到怀安的事才重要。当然,对于想上京的人来说,也重要。

本属于行伍的许应等人,回去继续担任原职。朱华在庄福清介绍下,拿着书稿与甘州城守军将领探讨。庄几年前将妻子接来边境,如今又有小女在膝下,日子倒比在京城还自在。她有时也与许应一起到凉州,见见许应的朋友。行伍里许多老兵虽是庄稼汉,能从艰苦的战斗中活下来,肚里也有颇多经验与见解。

图集愈加详细,解释的纸张也越来越厚。胡雎替她校改了最后一遍,叫秦海带去张掖印一本,然后带给庄福清看,没问题,就先印一批供怀安驻军学习使用。

泛着浓重油墨味儿的线书拿到手里,朱华一时激动得手足无措,胡雎的夫人一使劲儿竟是抱着她转了个圈,叫胡雎惊了一瞬然后抚须哈哈大笑。

秦海亲自下厨,在听海楼摆了桌宴席,在怀安的朋友们于席间或欢笑或痛哭,不醉不归。

天光大好,高大城墙之上,军旗静静矗立,远眺,黑河波光粼粼。

“丛然,往后准备如何呢?”一样的问题,胡雎仍是笑眯眯的,“寄存在我这里的信,你还打算发出去吗?”

“圣上……真的一封信也没有来过吗?”

胡雎摇摇头。

朱华拿出那枚从没机会佩戴的玉环,阳光下的色泽是多么饱满剔透,红色的穗子沾多了水,掉色斑斑点点。

“我不知道。”

迷茫,畏首畏尾,她不敢选。

“许应那小子,也不错。在怀安,算是抢手的夫婿了。将来去张掖,去凉州,都有可能。闺女,你想不想留在这里?跟你母亲一样,跟世间的万民一样,从此过一成不变的生活。放下,他不会在意的,你过得好,他就满足了。”

忽一阵风起,从手腕垂下的红穗动了动,带起皮肤轻微的痒,她问:“那他会放下吗?他很喜欢老君山。”

“也许会,也许不会。人都会变,又总会有些不变。谁说得清呢。”

月夜下无风的河面光滑如明镜,许应爬上城墙,站岗的士兵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了朱华的方向。他莫名觉得心慌,拽拽衣角,小心翼翼走过去,跟她一起坐在墙头望着河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藏了半天的草编蚂蚱递过去。

朱华笑了,捏着蚂蚱长长的须轻轻摇晃,“许应,你知不知我喊你来干什么。”

“来喝酒。”

她从身侧提了一坛酒放在两个人中间,又摆好两只小碗。

“该写的都写了,可我还有事想不太明白。”

许应把酒倒上,“你说。”

“你觉得家是什么?侠客,会有家吗?”

“嗯……有固定的住处?有家人,有父母,有儿女,他会等你。侠客也会有吧,都是人,都会想安稳。”

“这几年,明明在家乡,却总觉得自己在异乡。想想京城,又不觉得那儿是归宿。侠客,是侠,也是客。你本是陇南人氏,你会觉得甘州是家吗?”

“原先是我得服役。现在,这是我的功名。”许应喝了口酒,沉淀了一段时间的酒更多是甜味,舌根微微泛着酸,“你不想在甘州?”

“世人总说,有了功名就什么都有了。”朱华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你更想有个家。”

“你不期望有个家吗?”

“一个人的心飞惯了,应该很难有家吧。等待,是很苦的。”自己吐出的话竟有几分熟悉,她应该也在哪儿听过。

沉默,陶碗相碰,酒洒在墙砖上,很香,蚂蚱仍一动一动的,最后跳进了月光。

“我打算去京城,我想看看他……无论结果如何,这是最后的承诺了。”

酒喝干,谁都没醉,许应伸手,“我陪你一起吧。”

“我若是留在京城呢?”

“同袍一场,也是我的承诺嘛。”

朱华回握了他的手。他们都笑了,月光下很洒脱。

胡雎劝许应最好别去,拗不过只好帮人请了假。送行时,这位长者又问了朱华二人一遍,是否真的决定要去京城。两人皆不做犹豫,他笑了,要了朱华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玉环。朱华不解他为何解了穗子,便看到他从袖里掏出一只信封,倒出一枚保存完好的紫色旧云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