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将她废后离宫,朕不知百年之后该如何面对彧儿;将她留下,又怕会伤她更深。”
哼,晏清禾暗暗冷笑一声,陛下你之前不是拒绝皇后提起二皇子吗,怎么如今又自己提起了?
齐越,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敢面对。你纵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却也不过还是一个懦夫罢了。
二人两厢静默,就这样一直听雨,等待雨停之后,便不约而同地散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仿佛永不停歇。
……
皇后冒雨走回了凤仪宫,立刻便被安排上了姜汤暖浴,本来已然无事,但那天夜里,皇后却不知怎么,穿着单衣就在凤仪宫内晃荡,为此着了凉,此后便发起了高烧,一病不起。
皇后的病情起起伏伏,总不见好,太医们也为此束手无策。本来想着,是太医无用,谁知竟是皇后自己不肯吃药,总是在人后偷偷倒掉,夜晚又趁人不备踢去被子,看样子,倒是一心求死。
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情,人人都猜测皇后时日无多,恐怕国丧临阵在即,却不知道皇后为何会冒雨跑回宫中,也不知她为何要这般决绝。
其中,明面上最关心皇后的,便是妙容华许玉容了。从前,她便总带着二公主去皇后宫中慰藉凤心,如今听闻皇后如此病重,更是心乱如麻,日日去凤仪宫探望,日日去宝华店烧香祈福,恨不能有两个分身,就在这两处住下来。
皇后意志不那么模糊时,也会同她说上那么几句,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的模样,陆辞也会心想,这个世上,总归还是有人在乎我的。
可惜的是,我只能为自己活下去,做不到为他人的心意而活。
陆辞告诉她,我以后不在了,便不能护着你和瑶儿了,你既不信任太后,又于宫中其他旧人生疏,那便等以后新人入宫,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再去选一位你值得托付的人,相互依靠吧。
不,娘娘,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元稹不是有句诗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他人都代替不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连皇帝、太后也是一样的。
傻姑娘,你怎么也这样傻呢……我已经孑然一身了,但你还有个孩子可以承欢膝下,为了她,你也要好好的。
不,娘娘……
二人每次说话的尽头,都是无声的流泪。许玉容流泪的样子很美,,就如她的名字,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而陆辞每每落泪,都会被自己滚烫的泪珠所烫到,那样烫的温度,就像那年新婚夜里喝下的合衾酒一般。
几日后,陆辞的病情愈发严重。她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无神。
在模糊中,她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无忧无虑地奔跑在花丛中,和兄长一起放风筝、骑烈马、逛夜市……
十四岁的春天,她和哥哥在郊外寺庙踏青,风筝卡在了树上,她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要去捡,登上树梢,视线便一眼落到了墙外那个骑马少年的身上——当年只有十六岁的齐越。
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她愣住,他诧异,二人相视一笑。片刻之后的交谈,便不知不觉地开启了这半生的甜蜜与艰辛。
那时的她,未曾经历过宫廷的争斗与算计,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如今,只道当时是寻常,一切都已成为了过眼云烟。
在陆辞病重的这些时日,齐越只去看望过她一次。并非是他不在意,他只是懦弱,羞于面对这一切,想着只要逃避过这一时,就又可以赌书泼茶、张敞画眉,再不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是好的。
那夜,他在她入睡时前去看望,看着她熟睡的面庞,摸着她滚烫的额头,齐越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彧儿也是同样的面容。
齐越看了她许久,最终又退了出去。月光照耀,满地清霜,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不愿做朕的皇后,朕也可以随了你,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
那个夜晚,其实陆辞也没有睡着,但她不想面对齐越,便只能紧紧闭着眼,做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对于他,自己早已无话可说,只是在他走后,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后来,杜衡和芳芷两个丫头跪在她的床前,欢喜地告诉她陛下终于松了口——只要您好好的活着,他什么都答应。
或许是被这句话打动,陆辞终于没有再做一些有损身体的事情,病情也终于一日日的好转。每日躺在床上,她都想的是以后的修行。
或许自己以后,会住进十四岁那年与齐越相遇的那个地方,或许她再看到那棵树,早已悟道,不会再有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
……
她在病重的这些时日,晏清禾也偶尔来凤仪宫探望她,如今看着她的身子一日日好转,自己也百感交集,替她欢喜。
“这是元熹这孩子亲自为娘娘调制的香包,希望娘娘能够安神宽心,她天天盼着母后身体好转,来给母后请安呢。”
陆辞接过香囊,虚弱地笑道,“元熹的心意,我收下了。难得这孩子竟这样体贴,也是贵妃这个做母亲的教导有方。”
“娘娘谬赞了,”晏清禾低头婉转一笑,“如今看着娘娘气色好了许多,倒真是让臣妾和宫中姐妹人欣慰。”
陆辞微笑着摆弄着手中的香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温柔。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在心里猜测着贵妃是不是在惦记着自己的皇后之位,暗暗揣摩着对方每句话的真心程度。
但如今,她什么都不在乎,倒还暗暗有些可怜她,自己马上就要获得自由,而她却要困困守在这深宫之中。
她或许会接任皇后之位,又要重来一遍自己就可悲的前半生。
陆辞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辛酸与怜惜,那些年来二人相互的不满与纠葛,如今早就烟消云散。
“从前,我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觉得旁人入宫不过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而自己却是为了所谓的爱情。”陆辞感叹道,“现在看来,我当年才是那个最幼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