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妾愚见,陛下的意思,不过是正在气头上,并没有弃绝娘娘之意,娘娘又何必颓唐呢?”
话音未落,陆辞冷笑一声,“他没有弃绝我,我却是要弃绝他了。”
弃绝?
“即使娘娘与陛下之情不复当年,又何必如此决绝?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娘娘还挂念的人事吗?”
当年自己搬出杜衡、芳芷,搬出她那陆家的几个孩子,她才终于心软了些。这次故技重施,希望能够有用。
“哼,挂念……”陆辞冷冷道,“我的孩子、兄长都已经死了,我的父母、嫂嫂、侄儿,甚至是丈夫,全都怨我、恨我,我倒是想挂念他们,可是谁来挂念我呢?”
突然间,杜衡、芳芷破门而入,冲进来朝她哭喊道,“娘娘,你还有我们呢,我们挂念你,你可……可别千万别想不开啊!”
“傻姑娘,”陆辞双目擒泪,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不必拦住我,这宫里有一万种死法可以选,你们,拦也拦不住的。”
杜衡、芳芷相视无言,却听见晏清禾劝道,“即使娘娘与陛下请绝,又何必以死抗争呢?到头来伤的是你自己,伤的是你这两个丫头的心,岂非不值得?”
二人也点头如捣蒜,“是啊,娘娘,咱们虽然一无所有,但你都不在乎了,不如随遇而安也好啊!”
陆辞听罢不语,在屋内踱步了起来,像个落魄的诗人,“‘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屈原一生忠君为国,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君王猜忌、小人诬陷、自身被贬,最后投身汨罗江……没有人理解他,可我明白。”
“是,我是身陷沟渠,”陆辞继续道,“所以我才要质本洁来还洁去,谁都别想践踏我的尊严,侮辱我的人格,哪怕他是皇帝,他是我的丈夫。”
“陛下他……”晏清禾不知该如何辩解。
陆辞她从来都不知道,齐越曾经对她的在乎,在她可以岁月静好的那些年里,是齐越,是自己,是她看不上的人,在为她背负着重任。
可是,他的在意是真的,她的肝肠寸断也是真的。
那年杏花疏影,二人言笑晏晏,在春风中许定终生。如今凤仪宫外杏影依旧,却不见当年玉笛飞声。
她用平静如水的语气决绝道,“我已吞金,如今只等着身去了,这个世上,我再没什么好牵挂的,只除了这两个丫头。”
陆辞看向泣涕涟涟的杜衡和芳芷,眼神中没有一丝不舍,只是转头对晏清禾平静地说道,“贵妃可否替我照顾好她们二人?”
“娘娘寻我来就是为此吗?我答应就是了。”
晏清禾听到她已然吞金,没有了转圜的余地,顿时心如刀绞,只得咽下。
“还有,”陆辞接着说道,“我决意寻死,齐越定然怨恨于我,贵妃可否劝说他放过我的家人,让他们能够平安度日?”
晏清禾点点头,“尽我所能。”
陆辞欣慰地笑了,接着说, “我还有一件事……”
“娘娘,”晏清禾打断了她的嘱托,“你若是放不下,何必要寻死?”
“是……”陆辞自嘲地笑了笑,“原是我不对,不该这样麻烦你。其实这件事你也不一定要帮忙,反正身后之事,谁又能知呢?”
晏清禾沉默了片刻,“什么事?娘娘说吧。”
陆辞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不想和齐越葬在一处,生时既已情绝,死后何必相依?我想和我的彧儿葬在一块儿,可以吗?”
晏清禾诧异地看着她,想问问她到底是有多恨齐越,连身后之事都不愿与他合葬,但终究还是没事说出口。
“我会向陛下转达,至于他愿不愿意,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多谢。”
陆辞眼底一片晶莹,“我终于可以去见我的彧儿、我的兄长了。”
……
月光如水,洒在空旷的砖墙上,浣尽了这些年来,发生在这座宫殿里所有的恩爱与甜蜜,艰辛与悔恨。
政和十一年春,皇后陆氏薨逝,享年二十八岁,谥号文昭。
那对曾在花园里互诉衷情、在球场上策马驰骋的少年夫妻,在经历了十余年的悲欢离合后,最终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