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阿隆戴特,这是冬塔的职责,也是冬塔脑海里可追溯的最久远的记忆。
恢弘且悠远的声响无时无刻地回荡,是这段继承下来的记忆的底色。冬塔并不清楚这声响的本质为何物,只记得它是某种事物在山体内的回响。
冬塔躺在湖边,先掬起一捧湖水,再用舌头送进口腔,试图自冰凉中分辨湖中又多出来了哪些生物。
在冬塔的头顶,德拉根沃缺口大开,晶石搜集的光芒打在黑色的湖面上,形成巨大的光柱。冬塔的同族们正围绕着光柱,以来回穿梭的方式取乐。
冬塔不羡慕他们,因为守护阿隆戴特是冬塔神圣的职责。
一群怪模怪样的两足生物将食物送至冬塔身边。冬塔想了一下,放弃了区分他们。据说这些时日尚短的生灵可以细分成许多种类,冬塔不愿费这个神,冬塔只觉得他们柔弱。
但有一点,冬塔挺佩服这些小东西,冬塔觉得像他们那样使用后肢是件挺累的事情,所以就很了不起。
再往后的一段记忆自戳破蛋壳开始。两段记忆之间零落了太多。
冬塔对此习以为常。
有些同族记得的多些,但冬塔不行。
耳边那从不间断,仿佛会持续到时间尽头的声响消失了。阿隆戴特却还静静地存在于身旁。
千千万万次睁眼,所见都是阿隆戴特。这是与某位尊贵存在的约定,冬塔记得。
头顶的德拉根沃已然关闭。冬塔摄取了一口湖水,湖水里和周遭的黑暗中一样空无一物。
冬塔抬头,视线仿佛洞穿了德拉根沃,以至于可以看到同族的血浇遍了上方山腹中的每一寸黑岩,就连传递光芒的晶石上也涂满赤红。冬塔分不清这是记忆还是想象力的杰作。
又经历了几次同样的睁眼,冬塔发现湖水里又热闹了起来。水体中悬浮着微小的藻类,透明的虾吞食它们,自身又喂给了银色的盲鱼。
阿隆戴特之下的漆黑岩壁上有了星星点点的光。冬塔盯着仔细看,发现那也是些微小的生命。它们的外表柔软又独特,能将根须扎进岩体,缓慢却坚定地攀登。
看着光点攀登的同时,冬塔又一次在这漆黑的世界中听到了声响。不同于遥远记忆里那无尽的回响,这声音时有时无,发自岩层深处,听起来匆匆忙忙,充满生机。
后来冬塔见到了声音的正体,它们是一群巨大的蠕虫,浑身长满亲切的细鳞,又在口器周边生长出一圈长长的骨质白刺。
它们告诉冬塔,以前它们感到害怕,不敢前来拜访。
它们还告诉冬塔,它们在岩层里挖掘,德拉根沃不会阻碍它们。它们曾达到山腹里的空洞,见到血液与岩石融为一体,见到晶体上包裹的黑色团块崩解坠落。
不久前的一天,冬塔睁开眼睛的时候,德拉根沃仍旧高悬于头顶。很久很久以前,冬塔没有兴趣,现在,冬塔却已经够不着它了。
冬塔看到远处崖壁上的白色蘑菇收起了自己的伞盖,便撑起身体长啸了一声,声如雷鸣。
这是冬塔的习惯,空闲的龙蛆们听到了便会前来冬塔身边,轻声叙述穿行岩层时的见闻。
等待龙蛆的时候,冬塔发现湖面上飘着一个怪东西。把怪东西召到身边后,冬塔动起了脑子。
越是久远的记忆越是破碎,但在一片破碎中冬塔还是回想起了,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为自己运送食物的那种两足生物。
沃尔姆自岩壁上的洞穴里钻出,它的身躯巨大,头顶的骨刺环绕增生,锋锐狰狞。
时光荏苒,最大最强的龙蛆,也已经成为了最后的龙蛆。
清亮的鸣响回荡于湖面,沃尔姆认出这是名为人类的生物,不久前才开始利用工具在山体间打洞。
他们不仅侵占龙蛆的隧道,还会杀死龙蛆,所以沃尔姆讨厌他们。
沃尔姆认为,这一人类个体是被水流自某个缝隙或是龙蛆的通道中带下来的。
冬塔回想起沃尔姆诉说的那些有关人类的见闻,却对龙蛆杀死人类的提议不置可否。
湖边已经很久未曾出现新鲜事物,冬塔想知道,所谓的人类究竟是和自己记忆中一样柔弱还是如同沃尔姆描绘的那般可怕。
冬塔唤醒了昏迷的人类,又花费了一段时间理解他的语言。
这样做是值得的,后来的冬塔便听懂了惊恐的男孩颤抖着做出的自我介绍:“你……你好,冬塔,我……叫巴克。”
挤压、粘液以及岩石破碎的轰鸣,这样的环境任何人都不会觉得愉快。不过巴克先前的话语和此时劝阻的神态让诺赛德打消了出剑的想法。他背靠龙蛆体内的血肉之壁,将身后那片坚韧的粘滑推开几寸。
艾莫和巴克也加入进来,三人一起为梦娜开拓出了一片可供腾挪的狭窄空间。
少女自法袍里掏出提前炼制的药剂,配合自身的法术紧急处理起格雷的伤口。
巴克紧咬着嘴唇,满脸自责与懊悔,答应出去后给大家一个解释。
而后,所有人都被呕吐到了一片沙土地上。
裹满全身的粘液一遇到空气便迅速消失殆尽,似乎只能在龙蛆体内长久存在。这让不喜粘腻的诺赛德心情变好不少。他仰首而望,只见极高的黑岩穹顶中央洒落了一大片的光芒,在这光芒里,将他们带至此处的那条龙蛆静静盘卧,头部巨大的骨刺好似一顶苍白的王冠。
梦娜手持法杖,小心地走到龙蛆身前:“您需要治疗吗?”
诺赛德这才注意到,龙蛆的体表有着一道一臂长的伤口,想必是被派恩的苍鹰之剑所伤。
一道粗重中带着丝古怪的声音于黑暗处蓦然响起:“沃尔姆不需要,沃尔姆能自己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