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巷内,男人们身上的味道类似放久了的抹布,将空气染得浑浊,一阵接着一阵往鼻腔里冲。
我竭力忍住恶心,说道:“她分明不愿意!”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人回应我的愤怒,他们沉默着,或轻佻或敌意地打量着我,仿佛在听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就我妹妹自己说说,到底愿不愿意。”男人嬉皮笑脸地推了她一把,“说!”
她依然没有说话,目光慌乱地在人群间穿梭,畏畏缩缩地抬头:“我…...”
这一抬头正与我对上眼神,她哽咽失语,一眨眼泪珠滚落。而后像下定决心般,用力摇了摇头。
下一秒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那妇人愤然道:“你在赵家吃香喝辣几天,竟就忘了生养之恩,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如今你已许人,嫁鸡随鸡,这些彩礼算是还了债,往后你就是刘家的人,生死与我们家无关。”
这话似一记重锤,她顿时放弃挣扎,面如死灰。任由刘屠户像拖麻袋一般,将她往小巷尽头的院子里拖去。
“等等。”一旦进了那个院子,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慌乱中我灵机一动,“她还完了你的债,还欠着我。你们若能替她还清,我就放人,并且结清这两月工钱。”
那三人又回身看着我,满是狐疑:“这话什么意思。”
“她在赵府当差时,曾打碎一只玉镯,价值二十两。我见她一下拿不出那么多,便用她每月的工钱来抵债。”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在他们脸上扫过,“你们想要人,就先替她还了这笔钱。”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那妇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让她自己说。”我指向春琴。
那妇人一个眼神,刘屠户便强行将她拉到身后,她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
“就算你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也要讲证据。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岂是你凭一张嘴就能随便说的?”她逼近我,目露寒光。
我在这番逼视下生出一丝怯意,不自觉后退一步,好巧不巧踩到一人的脚尖。
“嘶。”那人吃痛,轻咛一声,同时一阵幽香萦绕在鼻端,稍稍缓和了心中的急躁。我回头,李清照站在我身后。
她不动声色地看我一眼,同时偷偷往我手中塞了什么,然后说道:“既然是弄坏了东西,数目也不小,必定签了借据,一看便知。”
“没错,我有借据为证。”我会意,一边说,一边将她塞给我的纸条当众展开。
夫物固有以多为贱而以少为贵者,今夫王城之广大,九涂四达,三门十二百坊之棋置上,自王侯至于百姓庶民,宫接而垣比。车马之所腾藉,人气之所蒸渍,嚣尘百里,欲求尺寸之地以休佚而莫之致。
牛头不对马嘴,似乎是从《杂记》上撕下来的一页,只是在文末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徐招儿”,还有指印。那红色的也不是印泥,而是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口脂。
我开始心虚,万一他们这些人中有识字的,那岂不是一眼就露馅了。
好在那三人明显不识字,只认得名字和红手印。
也有好事者凑上去,也说不出具体内容:“似乎写着‘贵’,‘三十二’什么的。”
见他们心虚的模样,我顿时又了底气,口气也横了起来:“原价三十二两,我给她少算了点。怎么说,谁来还?”
那母子俩面面相觑,我目光凌厉,依次扫过三人,最终停留在刘屠户脸上:“你是她的丈夫,自然该由你来还。”
“之前可没说过这个。”刘屠户猛地一下缩回抓着春琴的手。
“可是,这借据总感觉有些怪……”边上一人仔细看过后疑惑道。
“那就报官!”我斜了他一眼。
他们又面露惧色,我正感到胜利在向我招手时,身后传来马蹄敲地的声响。这个平日鬼都不稀得看的小巷在今日达到了它的巷生巅峰。
来人竟是李擢,他见到我与李清照,目光虽有诧异,但只是平静地掠过我们,投向身后众人。
“你又是何人?”春琴的兄弟问道。
李擢还未开口,人群中就有人抢先答道:“这不是李侍郎的公子么?”又说,“我曾在李府当过差,所以认得。”
“我只是从此路抄近道。”李擢话锋一转,“听闻有人要报官,所为何事?。”
那人将事情的原委简要说明,他颔首,片刻转向我:“那张借据,可以给我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