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能医治他身体的病痛,却医不了心病。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想活,一直在心里想着自己命不久矣,想着早日解脱,无论多厉害的汤药,都是治不好他的。
“你肯定还有很想做的事吧?你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没有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外面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不想体验一下吗?还有,你会用木头做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以后肯定还能做更多更厉害的东西,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裴长临终于睁开眼。
少年说话的语气比平日急促一些,眉宇微微蹙起,像是有点生气的模样。
这让他那俊秀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灵动。
裴长临注视了他很长时间,许久,他唇角略微勾起来,露出一个像是自嘲的笑:“我要是不死,你就得一辈子做我的夫郎,你能甘心吗?”
认识裴长临这么久,贺枕书见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猝不及防被对方这笑容晃了眼,仓惶移开视线:“我、我没有想与你说这些。”
很奇怪,明明已经与面前这人这么熟悉,平时也没少在外人面前假装恩爱。再亲密的举动都从没让贺枕书感觉窘迫或害羞,可偏偏因为这一句话,贺枕书脸上火烧似的烫,恨不得找个缝隙把自己藏进去。
“轻、轻浮!”贺枕书低斥一句。
许是从小饱读诗书的关系,少年就连生气时都说不出什么粗鄙之语,至多就是引经据典,说些文绉绉、叫人听不明白的句子。要是搁平常,裴长临是不愿与这种人打交道的,但面前这人……
怪可爱的。
生气的模样……也怪好看的。
让人忍不住想逗逗他,想看他还会露出怎样鲜活又好看的模样。
裴长临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变得更深,可那也只是一瞬。
他很快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往日那冷冷淡淡的模样:“抛开这些不提,阿姐与我说了,昨天要不是你提出下山谷,她不会找到这些药。你有功劳,这些钱你该拿着。至于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我们说好了互不打扰,我不会过问。”
说完,重新阖起眼闭目养神。
显然是没法再聊了。
贺枕书这会儿也不太想理会这个人,他气恼地别过头,看向窗外。
牛车内气氛僵持,外头倒是阳光正好。午后的光线炙热而明媚,洒在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村庄上,一派宁静祥和,看得人心绪不自觉放松下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贺枕书很快在牛车慢悠悠的摇晃中昏昏欲睡,直到被外头传来的吵闹声惊醒。
“你这些药就值这个价,你要是不想卖,自己找别人去!”
这话听起来莫名耳熟,贺枕书睁开眼,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牛车走的是官道,沿途会经过不少村落。他们如今便是正巧行至一个村落外,远处村口,有两人在大声争执。
其中一个贺枕书很熟悉,就是早晨见过的那个药贩子。
药贩子对面站了一位庄稼汉,瞧着已经年过半百,说话的声音低哑。
“这些药我采了整整三天,我打听过了,以前都是三文钱一两,五十文一斤,断不会一文钱三两,你别想糊弄我!”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药贩子跳上牛车,摆了摆手,“以前什么行情,现在又什么行情?这东西早卖不出价了,以后采点别的吧。”
他作势想走,庄稼汉一把抓住他赶车的缰绳:“不成,我儿子的束脩就靠这些药材换钱,你不能走。”
药贩子:“你不是不肯卖吗,放手!”
庄稼汉:“我……”
二人争吵间,贺枕书和裴长临乘的牛车也终于走到近前。贺枕书往那庄稼汉脚边的两个筐内瞧了一眼,看清了里头的东西。
正巧又是一种贺枕书认识的草药。
那药材名叫三角藤,因其叶片呈三角状而得名,多长于田野灌丛当中。三角藤有利水消肿之效,是治疗湿热痢疾的常用药材之一,也是这附近最常见的山野草药之一。
但正是因为这药材太过常见,售价十分低廉。
且三角藤必须将根茎晒干磨粉,方可发挥出最大药效。因此,药贩子将药材收去后,还得自己费心处理,自然是不乐意的。
至少在下河村,几乎没有人再采这种草药。
那庄稼汉多半不懂这些,才会满当当地采了两大筐。
可这些等着换钱急用的草药,却被那药贩子趁机压价。而如果不卖给药贩子,这些草药恐怕就要砸在手里了。
虽说无商不奸,但这药贩子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贺枕书思索片刻,回头对裴长临道:“你刚才说,那五百文我想用来做什么都行,对吧?”
裴长临自然也听见了外面那两人的争论。
他睁开眼,意识到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贺枕书没回答。
牛车还在慢悠悠往前走,他喊停了车夫,重新掀开车帘探出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