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中,众龙虎军手持刀枪剑戟,将南阳城楼围个水泄不通。
沈玉容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上,吹奏着《怀乡小调》,泪目凝望着城下薛芳菲与肃国公萧衡的背影渐行渐远。
沈玉容——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天生俊美,好比潘安,天生一副好皮囊。原本家境贫寒,但为人博学多才,年仅二十四便考取状元,受天子青睐,委以重任。然而,命运多舛,沦落至今,因结党营私,妄图颠覆朝政,现已是穷途末路。
他还对她念念不忘,而她却已恨透了他。
他欠她的这辈子已然是还不清了。
一曲作罢,沈玉容缓缓放下短笛,自问:“此生你权势显赫,得公主之尊,为何临终之际,仍感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而后笑而自答:“汝贪恋荣华,始乱终弃,行凶杀妻,灭迹隐踪,背弃祖训,扰乱朝纲,图谋不轨,然终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功败垂成,为世人所不齿。天亦难容此等行径,故而降下惩戒,以示天理昭彰。”
他无力地垂下双手,被薛芳菲的利箭射伤的手掌还依旧汩汩流着鲜血。
手中短笛自城楼坠落,转瞬被雪覆盖,便无迹可寻。
一切终成空。
他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哽咽之处,竟令旁人看来都莫名心酸。
他虽罪行累累,但年近三十,哭态却似个因无知而闯下祸端的懵懂孩童,无助而悲恸。
“我已知错!”
年少时,若行差踏错,只需一纸歉书,一礼至诚,便能化干戈为玉帛,将纷扰化作云烟。犹如笔下走墨,若字迹有误,或以朱笔一勾,抹去瑕疵;或弃旧纸如敝屣,另铺新宣,重书佳篇。
步入仕途之后,他才领悟到,一步错,步步错。
谬误——需以血泪,乃至性命偿还。
龙武军将领杨青怒目圆睁,提刀远远地站在沈玉容的一侧,并未上前,而是听他把这一曲《怀乡小调》奏完,看着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反正他不可能活着离开。
他沈玉容还能做什么?无非是纵身一跃跳下这十丈城楼,这便是他的归宿。
沈玉容缓缓闭上双眼,让身体倾斜而下。
风声、雪声、兵戈交击声、人群的唏嘘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已超然于物外,只期待那终结的一响。
终于,那一声与地面沉重的撞击声如约而至,他的身体在雪地上砸出深深的印痕。他的面庞沉入雪中,双眼却依旧凝望着薛芳菲离去的方向。
扑通——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还好,老天爷有眼,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他还能在最后一刻望着她的背影。
他的脸虽然浸到了雪里,但眼睛刚好看到她。
她的裙摆有些脏了,她是那么爱干净的人,但她却丝毫不在乎,走得那么决然,那么坚定。
枉顾你这身皮囊,竟到最后变成一滩烂泥也不能博得薛芳菲为其心生一丝怜悯之情。
沈玉容的眼中带着笑,但那双曾经深邃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光彩。雪花纷纷落下,将他的身体缓缓掩埋,最终便只剩下白色。
此生,委实糟糕,若有下一世,他定要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