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她伸出左手找到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用她轻柔尖细的嗓音说:“就这样呆着,让我享受与爱人在一起的心跳,感受生命的存在,”她对他耳语:“聆听,呼吸的声音……”
过了很久,丁子俊好像又眯了一小觉,听见她说:
“哥,你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哦,为什么问这个?”
“有人说,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你的生命意义何在?”
“我的生命不需要意义,只需要你,我为你活着。”
她说的这样轻松,而这句话又让人感觉不轻松。为我活着还离开我?她在说这类话时从来没有像梅子那种偷看你和戏弄你的神情。她的许多话语有时让丁子俊无所适从,不知道包含多少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还离开我?只要你想找我,随时都能找到……”
“……哥,你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
她像提问,又像自语。
“那纯属放屁,说这话的人不是太聪明就是太愚蠢了。”
“不许说粗话,快说对不起。”
“好吧,就算我说了对不起。”丁子俊侧过身子,将手伸进薄被里面,触摸着她的肌肤:“没有任何意义怎么不去死呢?世界上的一切都有什么意义?那些朝生暮死的小虫活一会儿有什么意义?星球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他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冲动了,就降低了音量:“……小熊熊和大头生命的意义就是娱乐,然后繁衍后代……”他转而又望着天花板:“繁殖是大自然交给生物的崇高使命,传宗接代就是它们生命的意义,也是它对这颗五彩斑斓星球的敬畏。”
她又贱贱的凑过来与他亲吻,久久的……他挣脱开她又说:
“而对于一个人,一个智慧生物,来到这颗星球上,肯定是超越了单纯传宗接代的意义。如果非要探索生命的意义,那首先就是要好好活着。然后制定一个目标,一个理想,为之而坚韧不拔的奋斗,努力的拼尽全力去完成它。之后,再制定新的目标,继续努力去完成它。以良好的修养和价值观来面对自己的目标,不懈的追求,专注的努力……这就是人生的终极意义。”
“哥,你说得真好。”
“说生命没有意义的人,不是愚昧无知、人云亦云的蠢货,就是在亲者痛仇者快的环境中自暴自弃、恨铁不成钢的智者。那决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她又贴靠过来,笑嘻嘻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用好看的眼睛色眯眯的看着他,那只持琴弓的纤手也开始不老实。昨天夜里他曾轻声告诉谢雨诗:
“你别急,能等等我吗?”
但是奇怪的是,他越是这样叮嘱她,怕她那电光火石般的来去自如,她就越要来……谢雨诗马上就紧紧抱着他亲吻,尖声浪气的叫了起来。
“谢雨诗你没救了。”
她嘻嘻的笑,小声告诉丁子俊:“哥,怎么形容你?你像电棍一样,是我人生的天花板!别担心,我来给你处理吧……”
丁子俊知道,她是深深的爱着自己,所以才会这样。
“记得以前村子里那个傻子吗?我有时候好羡慕他。他每天都笑呵呵的……”谢雨诗一边处理他,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字字玑珠的说:“正是智慧束缚人,知识使人不快乐。有一个山崖上生活着一大群猴子,它们每天在悬崖上快乐的嬉戏。偶尔有失足坠落的猴子,就会殒命在悬崖深处,消失不见……但是它们总是快乐的生活着,玩耍着,从不担心掉下去。所以,我感觉它们不仅是快乐的,也是智慧的……”
她好像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过他已经不行了。
她马上就狡黠的盯着他,停了下来……
“我老了,”事后他说:“生命太短暂了,这么快就老了。”
“哥,首先你该明白,衰老并不是一种现象,而是一种心态。你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心态和年轻人无异,那你就是个年轻人。你根本就不老,真的。真正的衰老是你想跑心脏不行,你想吃胃和血压也不行,想跳想跑关节还不行。你的嗅觉、听觉、视觉和味觉都在退化……那个时候才开始老了。”她又厚着脸皮小声对他说:“就算你丢了电棍我也一样爱你,一直到爱死你。”
“我咬死你……”
他又把她揽在怀里……其实他只是说说,从没觉得自己有多老。
她那条浅粉色蕾丝内裤最后在床尾的角落里找到了,与一条小格子围巾缠在了一起。
这天下午,丁子俊有点要紧事出去了,把谢雨诗独自留在家里。
晚上回家时,她迎出来在院子里与他拥抱。还欢快的哼着曲子。又光着腿穿着拖鞋在雪地上弯弯曲曲的踩出履带般的脚印。
锅里蒸着鱼,煮了一盘青豆,还拌了一小盘豆腐,看来她的厨艺还是没什么长进。
丁子俊买了她喜欢的三角形状黑森林小蛋糕和双皮奶。
床上丢着两本书,一本是法国人写的翻译小说,一本是日文医学书籍。没想到,音乐家对日语和医学也感兴趣。北边的桌上放着六只纸燕子,这么多年了,这个习惯她还没改,还在从不间断地放飞着自己的梦想。
他发现房间被收拾的窗明几净,碗橱也清洗和整理了。还有一塌糊涂的灶具,被她擦的锃明瓦亮,她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自己的抽屉、衣柜和叠放的纸张等杂物都一动未动。
桌上铺了块漂亮的桌布,草黄色的背景上有褐色古船和黑色钟楼红色云霞,背面有防滑的毡棉。她说在前面的建材市场买的,是做沙发用的。
“好看,真好看,我超喜欢……还有那种古地图的图案。”
丁子俊高兴的把她搂过来紧紧的抱着:
“家里有女人就是好,变得温馨多了。”
“真的吗,”一丝忧伤从她眼中掠过:“谢谢。”
小熊熊这时跳上床来,用大脑袋在丁子俊手上磨来擦去。他看着小熊熊想到一旁的她,她也很像一只被他宠养的猫咪,在外面流浪一番后又回到他的身旁。狗没有自由,而猫却有。有自由的猫干干净净的自己回家,这种欲擒故纵的策略在宏观上会不会更稳定?他自嘲的想着放开了她。
她转而笑嘻嘻的望着他,还很认真的哼着什么曲子,然后拉着他坐到床上……开始忙着张罗吃饭。
晚上,丁子俊在北屋鼓捣一辆旧摩托车。谢雨诗躺着看书,外面飘飘洒洒的又下起了雪。
过了一会儿,谢雨诗给他送了杯水,倚在门边看着他。他俩聊着从前的故事,躺在木船里唱歌、哼曲背古诗。丁子俊给她吹口琴,为她弹吉它,带她采野菜找蘑菇,抓蟹钓鱼……两人说得好兴奋。
记得那时候,谢雨诗在一个阴雨的下午为他读过一首词,那是李清照的词,她读给同样喜欢古诗词的他,所以他一直念念不忘。
他把油浸式多片离合器大鼓安装到机箱里,用电扳手叭叭的紧固上,敲起锁片。又一片一片的装上离合器摩擦片和六根小弹簧……即兴朗诵起来: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她听了很高兴的接续: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她又笑着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
“哎,哎!有油,弄脏了你我可不管……”
“哥,你就是你,我心中的那个你。”
花仙一样娇艳,鸟儿一样神秘的谢雨诗总是伴随着音乐来无影去无踪。
最早那年,第一次在辽河对面的村落结识她时,她才16岁,那年丁子俊25岁。
那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个秋天黄昏的河畔,宽阔的大辽河波光粼粼,对面的城市高塔孑立,楼宇建筑的西侧都被夕阳披上了红霞,像剪纸画,更像舞台上的道具。
面前的大辽河先向东方伸展,之后向南,转而向西,绕着小村子转了一个U型弯。河水多数时候向西流淌,涨潮时也会向东逆流。大河北岸的整座城市建筑与工厂基本都依河而建,所以从这个半岛向东南北三个方向看过去都是城市。这个几乎被茂密芦苇荡吞掉的狭长小村子远远看过去就像个钉子户,不合时宜的被城市包围着……成为城里人眼中一道带有神秘色彩的风景线。
平原的疾风呼呼的吹,无时无刻都在呼唤着沉睡的芦苇荡。一望无际的深绿色芦苇相互簇拥,鲐鲅形的叶片遮天蔽日,随风舞动,唰唰啦啦的翻腾。大群的苇莺在里边嘎嘎嘎的叫着,打情骂俏,造窝孵卵。风也鼓动着河中的波浪,一拨拨浪头带着泡沫与腥涩气息,单调又固执的拍打着河岸的泥土,哗哗作响,使得白白的芦苇根须暴露在空气与水中。正是这些盘根错节的芦苇根须,尽自己的力量最大限度的保留着土壤不被浪花蚕食。
许多小螃蟹遍布河滩,立着两只长眼睛在漫水的洞口进进出出。它们与那些眼睛平放在脑门上、长相怪异的跳跳鱼一起,警惕的揣摩着路过行人的意图,随时准备逃命……
那天夕阳有些朦胧,没有平日那么鲜亮醒目,很多云彩像升空的海面一样在夕阳下方悬浮成一条金黄色的线。
海鸥就在那光影中无声无息的翩翩飞舞。
体型纤长、通体褐色的细嘴苇莺在芦苇茎叶间穿飞跳跃,一边捕食昆虫一边嘎嘎的叫着,吵闹声使得本该空旷寂静的芦苇荡显得有些亲切。大片飞鸟在灰色的天空中匆匆飞过……渺渺炊烟和几声犬吠把小村子从梦幻中拉回到现实。
虽然这几天连续下雨,却还是有些闷热,强劲的西南风穿过茂密的芦苇,依旧扑面而来,带着蚊虫打在脸上。
谢雨诗真缠人,说自己最近要出一趟远门,临行之前非要丁子俊发誓永远爱她,而且是无条件的。
丁子俊有些为难,问她是否愿意嫁给自己?而她非要丁子俊先满足她的要求。
“我是天蝎座,你射手座必须让着我。”
这个游戏不好玩,感觉不止是一句承诺那么简单。让丁子俊萌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所以他也就认真起来。
当晚,丁子俊被她逼得有些郁闷,两人都闷闷不乐……她哭了,丁子俊冷冷的吸着烟,没有再去哄她。
待玩伴大宇来到后,两人就骑着螳螂一样怪叫着的越野摩托车匆匆的离开了。
谢雨诗抱着双臂,身穿一条宽松的浅兰碎花连衣裙,站在大树下望着他们远去……
……
这天夜里,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因为发大水,昨晚两人回来必经的天庄台大桥坍塌了……大宇说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已经堵了很多车,桥头拉了警戒线。桥面中间断裂处留下一个十几米宽的缺口。这座公路桥是盘锦跨越辽河连接滨城陆路最近的通道。
此时回小村码头的话,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最后一班船了。只能选择走五十公里外的三岔河大桥。那样,在即将到来的雨中行驶,回到市里估计得半夜。
已经起风了,东面黑云压顶滚滚而来,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