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错愕地抬头看他，认出来他是王教授的儿子，勉强挤出点笑容应了一声便走开了。

以苛刻闻名的王教授，几乎批评过学校所有人。其中竟然包括饭堂阿姨和卫生阿姨，越是良善越是容易被他逮住，学校对此充耳不闻。直到那一年中秋将至，校长被王教授当着校领导的面臭骂一通，校长当场变了脸色，所有人都认为这次王老头是非走不可。然而事情过去了五年，王教授的合同在两年前到期，又签了一份十年合同，学校公告栏里明确表示这是副校长主动下的聘书，校长对此则是默不作声。

王周思源摸了摸桌上的书，看得出来好几本书都很新，这种不是很热门的书总是没有什么褶皱。即便作者有名，也总有冷门的作品，更何况现代人还有几个读诗的。

他拿起墨兰色封面的薄本，上面写着“李白诗集（3）”，王周思源拿起扫码枪，电脑上显示出来秦晴的学生卡信息，上面有她的头像，学院，学号和借阅记录。

上一条归还信息，是《李白诗集（2）》。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学生卡，放在读卡器上，机器像是犹豫了一会儿，大屏上女子的微笑被换成了一个男人的脸，平静又阴沉。

“滴，已借阅。”系统发出僵硬的声音，机器声带着电流感，沉闷得不行。

屏幕上显示出他的归还信息，《白夜行》《犯罪心理学》《幸福是什么》以及《李白诗集（2）》

“喂？”

“妈，我还好，你不用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

秦晴挂断了电话，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星期她已经接了十几个家里人打过来的问候电话。保研的事情大概率是已经凉透了，出国留学成了她的下一个出路，但是作为家里的独生女，显然母亲是不同意的。这才“大肆宣扬”，让自己的妯娌姑婶来劝她“三思”。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出国的费用家里面怕是承担不起。

为了更好地活着，她不能放弃自己的希望，为了实现这个愿望，自己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如果当初保研的资格落到了自己身上，也许后面的很多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命运会完全不同吗？她看向天空，眼睛变得空洞。她记起当初的信誓旦旦，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失手，好像开玩笑一般，就被一个不知名的人取代了她前半生的目标。

差点就跳楼了，她记得她当时有多么想不开。命运之神的戏弄让她踹不过气，一切的努力被抢走的时候，人活着的本身就成了一个笑话。只有她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背后的代价如今依旧不可计量。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考研，但是种种现实都在告诉她，这不被允许，那个嗜酒如命的父亲是她走着一条路上不可跨越的大河，然而她没有桥，甚至没有一根木。

她之所以在重男轻女的年代会是一个独生女，是因为贫穷凶狠的父亲不想负更多的责任。

她跟父亲拥有同样的血脉，天生是利益的拥趸者。

叮叮——新消息震动，是前男友发来的消息，“最近还好吗？”他这么问到。屏幕显示他发来的上一条消息，是在7个月前。

秦晴点进去之后便退了出来，脸上有了些愠色，她没有着急回，而是就这么看了之后晾着。

崔子议的消息接着出现，是一张图片。

火车的窗外，是浓云密布的天，看起来像是坏掉的枣糕，一块接一块的黑云，小洞之间密集、结实，看过之后就有深深的不适。

“你拍照很稳，行进还能拍这么清楚。”她这么发过去。

“谢谢你的夸奖，但是火车没有动。”几乎是秒回的。

她猜到了，因为她学过摄影，知道这不现实。

她又问“会有暴雨吗？看环境倒像是一场灾难。”

他想幽默一些，跟秦晴一样，可是崔子议本身就不是一个懂得幽默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回复到：“不好说，说不定会死在这儿。”

秦晴看到消息明显愣了会儿，她死过一次，突然再看到“死”这个字，感觉很陌生。

但是溺水的感觉已经在她的脑内翻江倒海，那时候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死”，像来自远方的回音，在她耳畔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