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至瑶挺起上身，却仍跪坐在地。展蓝就势倚柱坐下，一敛寻常显露人前的轻松顽皮气象，满眼透着哀戚与疲惫。

“幸得有你，救下了陈平。”听完展蓝简短的叙述，丰至瑶轻笑一声，不觉间两行清泪流下。此刻，他既狂喜于陈平之未死，又为他们二人惨烈的命运遭际而悲恸：“虽不知他现下会在何处，但知其未死，我已足够庆幸了。”

展蓝无奈地摇摇头：“我是早有疑心，可惜还是迟到一步。我没想到程叶息竟会那样迫不及待地就下手。”

“此类阴险小人，你以寻常侠士之心度之，自是料想不到的。”丰至瑶冷笑道，“我在来聪明院的路上，倒是又听说了一桩程叶息的龌龊往事。”说着，丰至瑶同展蓝讲了在莫大太太的路边餐馆中发生之事。

展蓝闻言，惊愕不已。他固然对程叶息的人品早有嫌恶，但没料到竟是这样阴毒，更没料到其劣迹早在六年多以前就已发端。程叶息当年正是凭着画晴山庄这桩功绩，顺利跻身上卿之位。

然而，此事还有更为棘手之处。展蓝惊愕之余，踯躅道：“此事一旦揭露，除去程叶息应受清算外，时任执柏门掌门的冉雍老掌门也必受牵连。毕竟，鹤壁派内乱在当时也是件大事，一应重要决议最终都需掌门过目拍板。而冉雍老掌门又是陈平的师父……众所周知，陈平出任掌门，除去在竞选掌门的比武大会上击败了冉雍老掌门，也因了冉雍老掌门本人的极力举荐。”

“程叶息手脚一向做得很干净，冉雍老掌门受到蒙骗，便是有过，也非其罪责。”丰至瑶迅速反驳道。

“但识人不明、用人昏聩的帽子，总是戴上了。别忘了，程叶息和陈平，都是冉雍老掌门一手培养出来的弟子。”展蓝眼中疲惫更甚了，“而况，因你‘叛变’一节，执柏门内外对陈平已经有一些识人不明、一意孤行的非议了。我深知你是身不由己，也知你本心初志，可在他人眼中……”

“我知道。”丰至瑶垂头恨道，打断了展蓝将说未说的话。

“显谕教这一回，目标很明确啊，就是要置执柏门于死地。”展蓝慢吞吞地道，“若是真要将执柏门一击致命倒也罢了。只怕他们要是从此挟制执柏门，以程叶息的秉性与现在几位上卿的能耐，执柏门真就只能做显谕教掌中之物了。”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是吗？”丰至瑶忽地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来。话一出口，他也自觉失言，在此执柏门的重大关头还只想着自己的一点缱绻私心。他一手把嘴握住，却难忍泪水再度涌出眼眶。

展蓝没有出言责备，宽慰地笑笑：“是啊，那几年阳光和煦、温暖纯粹的时光，即便如今明知背后藏着这许多的阴谋与假象，仍旧是这般让人怀念，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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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至瑶留在这进内庭中，用过晚餐，好好盥洗休整了一番。展蓝已告知他，冉雍老掌门现常驻在聪明院内，主持院内常务，晚间会引冉雍老掌门来见他。他满怀忐忑，等候在穿堂旁的暖阁里。

外间传来细碎脚步声。冉雍与展蓝一前一后进了暖阁。丰至瑶赶忙站起，行礼道：“冉掌……”

冉雍冷哼一声。这一声虽轻，却叫丰至瑶生生吞下了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来。

冉雍斜对着丰至瑶在桌边坐下：“是魔教大主教申傲雪派你来的？”

丰至瑶已同展蓝讲了自己在显谕教内这几个月的经历，包括天遗岛、地牢以及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展蓝也已向冉雍说明丰至瑶乃潜逃出显谕教的，但冉雍偏还是要亲自审问一番。

丰至瑶也不知道此刻他是该辩解还是保持沉默。就这犹豫的时候，冉雍又道：“你说你是自己逃出来的，却如何让人信你？先时你不就曾编造你的身世，骗过了执柏门内所有人，害死了陈平吗？你原就是一个极不可信之人。”

展蓝并没有同冉雍冉求提过自己营救陈平一事，他认为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我并未编造身世，我确是自幼受教于沧舟山人，也确是自山野出身而入执柏门下。我固然有所隐瞒，但……但我并不知显谕教会借此发难，更决计料想不到他们会凭此加害陈平。”丰至瑶尽力压住心头激烈纠缠的惭恨、自责与冤屈不甘之情，尽量保持着语调平静。此刻面对陈平师父的责骂，他真想缩去一个无人的角落好好痛打自己一顿，一面打一面哭。

“加害？这只叫加害？陈平因你而死！”冉雍一旦念及爱徒殒命的惨况，便怒不可遏。

“师叔——”展蓝在冉雍身后轻声安抚，他也没想到，在他面前倒还镇静的冉雍，真见到了丰至瑶会如此激愤，“你也知，丰上卿有其苦衷。虽曾有所隐瞒，但就凭丰上卿那些年为执柏门效力时所行过之事，也应知其本性，绝非那等险恶狡诈之徒。”

“展蓝，这聪明院是你在做主。你若定要留他，我无话可说，只是你也别想让我再念及你与陈平相交友情的份上协助你了。”冉雍说着，起身就要走，又瞥向丰至瑶，“你若还良心未泯，就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冉雍快步离开的背影，丰至瑶惨淡地笑笑：“果然。”

“冉雍老掌门是这脾气，但他会接受的。”展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