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西沉，西街画舫歌舞升平，推杯换盏间欢声笑语不断，陈玖蹲在角落里观看，像一幕幕大制作的歌舞剧——“‘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醉吟先生诚不欺我！”

“好诗好诗，”陈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个白发老翁，老翁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时不时嘬两口，“小丫头，这醉吟先生是何方人士？”

陈玖闻声看了两眼老翁，又转头继续欣赏歌舞，还不忘给老翁介绍醉吟先生：“醉吟先生啊名讳‘白居易’，字乐天，是位大诗人，他有两首诗我顶喜欢，其中一首就是我刚刚摘了两句的《琵琶行》，另一首叫《长恨歌》……”

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本以为老翁没有耐心听，不曾想老翁听得认真，还锲而不舍问：“所以这位先生是何方居士？”

陈玖想起回不去的故国家乡，“是我梦中所见的一位伟大诗人，再也梦不见了。老人家因何在此？”

白发老翁嘬了口酒，额前的碎发遮住了浑浊的眼，“一介布衣，四处漂泊，看这边热闹，和你一起瞧瞧。小丫头，你父母呢？怎舍得放你娇滴滴一个小姑娘独自出来？”

“我？一介孤儿，四处流浪，看这边热闹，蹲这儿瞧瞧是怎样的光景。”

“那倒是巧了。”

“可不是嘛！”

陈玖蹲久了腿麻，往地上一坐，好奇地看着老翁手里的酒葫芦，问：“这酒好喝吗？”

老翁晃了晃酒葫芦，笑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了不了，”陈玖摆手，义正言辞：“我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喝酒呢？”

“哈哈哈，你这娃娃！”老翁被她逗乐了，“是我考虑不周了。娃娃可有姓名？”

“当然有啊！”陈玖盘腿坐着，“不过我报了姓名，你也得报，我阿娘说这叫‘礼尚往来’。”

“好，我自当与你‘礼尚往来’。

“听好了啊，”陈玖坐着作了一揖，不伦不类，“在下姓陈，单名一个‘玖’字。”

“可是从玉久声的‘玖’？”

“正是！”

老翁砸吧两口酒，道：“石之次玉，不好。”

“哪不好了？”陈玖最不喜别人说她名字不好，当即反驳，“玉石剔透金贵，我如今不过是流亡的难民，哪里能担得起‘真玉’之名，能有几分形似，已是天大的福气。”

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难为老翁能理解她所要表达之意。

歌舞散场之际，陈玖困得不行，听见老翁说：“小娃娃，你我有缘，若是有需要老朽的地方，到茗香阁来，可记住了？”

陈玖强撑开眼皮，不住地点头：“一定一定，后会有期啊老先生！”

模糊视线里老翁的身影消失后，她强打着精神往巷子深处走去。放弃“陈初柒”身份的她只不过是个黑户，即使有钱也不能住店，借宿也不可行，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被卖就不好脱身。

作为一个黑户，还是一个丢了系统的黑户，她必须万分小心，一步踏错就可能为奴为婢，生死不由己，命就一条，她赌不起。

她得找个相对不起眼的地方好好睡一觉，未来还有明天，还有明天。

她要活下去，活到一个个明天。

时令扶着喝醉了的林青书回府。醉鬼顾不上仪态，一手挂在时令身上，一手高举酒壶，高声说：“喝，都给我喝个尽兴！去他的因果轮回！去他的清规戒律！”

醉鬼的话总让人不解，醉鬼走路也摇摇晃晃。

“阿令，”林青书突然不晃了，直勾勾盯着时令，“你千万不能出家。”

“说什么胡话呢？无缘无故我出什么家，你喝醉了。”

林青书停住脚步，低头沉思了许久才抬头傻笑：“是啊，我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