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贫道是瞎子吗，小和尚既然想活下去，如何会寻找死路？似你这般胡作非为，死期不远矣。”吴道子肯定道。

轻轻摇摇头：“你在麻痹自己，妄想忘记过去，试图涅槃重生，到头来只会永恒沉沦，槃是那么好涅的？至少，小和尚你还没有那等道行。”

柔声询问：“看面相，你还不到二十岁，是什么让你小孩儿绝望到这种地步？都说出来吧，别压住心，贫道不才，情愿尽全力相帮。”

李修缘木桩一样站着缄口不言，表情麻木，默不作声。

吴道子清晰的感受到了，他已放下了大半戒备之心，便一点点打听。

“小和尚在何处寺庙出家？”

“西湖灵隐。”

“西湖灵隐寺位处杭州府，远在两千里之外，你怎么来到五公县了？”

李修缘愈发低沉，呼吸粗重：“道长不必问了。”

沉默了很久，等气息足够平缓，这才用沙哑的声音，慢慢道来。

“贫僧生在富贵人户，家中田产超过千亩，佃下民众近万人，又有果林百座山头，左近几十个县城和数个府城，七百多个果园铺子，佣人无数。”

“日进金山银山，斗量不出。”

“这辈子大富大贵不在话下。”

“十六岁那年，贫僧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杭州知府大人室内四品诰命夫人的娘家侄女为妻。”

“恩恩爱爱，眷侣胜过神仙。”

“成亲后仅仅一个月，师父以因果之说欺骗了贫僧，于灵隐寺菩提树下，落发出家。”

“小僧潜心修佛，不问世事，三年后化结恶果，还俗回家。”

“回家。回家。嘿嘿！哈哈哈……出家了何来的家？出家、无家。”

“天台县林府，曾经的李府变成了林府，惊闻噩耗，高堂双亲，双双逝世已过两载，坟头草比人还高。”

“更得到一个叫人晕眩的消息，结发妻子给贫僧生了个女儿，那孩子长到一岁半上，夭折死了。”

“女儿去后三个月，妻子也跟随夭折的小孩子去了，郁郁做古。”

“我的妻，她是那么贤惠，聪明，善良，漂亮，她。……哎，孽缘。”

“道长，小僧惨吗。”

李修缘：“吭哧、吭哧。”的咳出几口堵住喉咙的浓痰，顺通嗓子。

苦涩的脸变恶，嘶哑的声变戾。

“师父他三年前，分明亲口承诺过我的，护我家人不被恶人伤，却眼睁睁看着我家产被窃占，父母被阴谋暗害，女儿得疾夭折，妻子绝望而终。”

“事后鬼扯，说什么德行有亏，今生今世注定，活不久，不过，来生必生在勋贵之家。”

“来生与我何干？扯犊子。”

“好。骗我，哄我，欺我。”

“我便一不做二不休，烧了灵隐寺千年古刹，杀了林管家满门上下，取了本属于我的财富，远走他乡。”

“官府要拿我，寺庙要捉我。”

“杭州不能继续待下去，距小僧一头闯向西北方，如今已过四个月。”

“小僧早已发下大誓，余生再不信佛门和尚的连篇鬼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到这儿，他掏出被戳瞎了眼的泥菩萨，用力丢下去，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泥胎塑像。

居高临下，高高在上。

恍惚间，仿佛神人俯视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