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张小二听完却狂笑起来：“这里一等众人均有参赌，你倒是问问，有何人愿为你作证?”

白发书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不住说着：“这位娘子，千万莫去报官，我，我，我愿赌服输！”

大姐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果然都一脸惶恐，默然不语，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开了溜，绕是她一直镇静，此刻也有了些惊惧。

“在下愿意作证！”一个铿锵有力的男声打破沉默。崇嘏心中念道：“菩萨保佑，救星来也！”却见步入眼中的救星，就是那天商船上的中年汉子。

他今天的装束，和那天的简陋便装迥然不同，一袭质地细腻的深色绸缎长衫，衣襟与袖口处绣着以银线勾勒的云水纹样，腰间束着一条宽边织锦腰带，脚踏一双绣着花卉图案的黑色绸面布鞋，头上戴着一顶深色绸帽，周身透着一股低调而奢华的气度。

汉子向大姐和崇嘏拱了拱手，然后对着张小二不温不火地说道：“今日之事，望这位壮士和你的弟兄们，看在鄙人的薄面上，放过这位大姐和公子，把玉佩归还给这位老书生，否则闹到衙门，大家都不好收场！”

张小二被汉子的气场震慑住，又看他身材壮实，通身华贵打扮，不得不收起气焰，他斜着眼把玉佩扔到桌上，冲几个泼皮努努嘴，簇拥着走了，围观的人群也陆续散去。

汉子拿起桌上的玉佩，递给还跪坐在地上的书生，扶起他说：“我原本可为你讨还被骗的文钱，但今日你也须得买个教训，日后切莫再贪赌，污了你读书人的名声！”说罢，从身上摸出几吊钱，塞给了书生。

那白发书生早已是感激涕零：“多谢您出手相救，我原本是一落第举子，屡次不中无颜返乡，流落东京数年，靠着抄书过日，偶尔小赌一把，不料今天落入这帮奸人之手。我发誓日后定不再碰骰子，如若有违誓言，当自断双手。”

中年汉子拂袖让书生离去，转头向大姐和崇嘏躬身说道：“两位受惊了，在下卢俊义，在汴梁经商多年。今天有幸再逢这位大姐，实是有缘。我一向最喜结识侠义之人，两位如若不弃，可否赏面与在下去对面的酒楼一叙。”

崇嘏正在犹豫，大姐却丝毫没有忸怩地爽口答应，倒让一身男装的崇嘏显得有点女儿气。

三人来到酒楼，这家酒楼装潢确实气派，门头搭建着高大的彩楼欢门，门前设红绿杈子和漂亮的帘幕，并装饰有贴金红纱栀子灯。

他们找了个廊中包间坐下，茶饭量酒博士安排好酒菜，不多时，桌上摆上一坛蓝桥风月美酒，旁边配着刚刚采摘的时令蔬菜和新鲜水果作下酒小菜，朱红色的盘碟整齐地盛放着肥美的羊肉、鲜嫩的鸡肉、精心酿制的鹅肉以及精选的猪肉，看上去丰盛诱人。此时正是蟹肥橙黄时节，卢俊义还特地点了一份蟹酿橙，崇嘏在洪州时未吃过海蟹，今天就着美酒，可以大快朵颐了。

为防止不时有焌糟和厮波（注2）来打扰，博士特地将房门关上，三人边吃边开始聊起来。

大姐自报家门：“奴家李翠莲，出身一商人家中，自幼跟随爹娘走南闯北，后爹爹在汴梁开了几家酒楼，但他们只得我一个女儿，便招了一位赘婿，一起打理家中生意。谁知那婆家竟嫌弃奴家性情泼辣，伶牙俐齿，强逼着夫婿与我和离。”

崇嘏暗想：“这翠莲大姐的嘴倒确实又快又狠，一张嘴便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但为此就被逼和离，这婆家也未免太过无情。”

李翠莲全然不理会卢俊义和崇嘏投来的同情的目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我自幼喜欢在瓦子听人说书，虽不通文墨，但也懂廉仪礼耻。想我身无恶疾，亲操井臼与庖厨，纺织桑麻拈针线，不盗不妒与不淫，眼明手快精神爽。碰到这心胸狭隘、不通情理的婆家，懦弱胆小的男子，和离甚好。我带着嫁妆回到娘家，如今爹娘已过世，我靠早年爹娘置办的产业出租度日，独自倒过得潇洒快活。偶尔去熟识的酒楼露一手做个醋溜鱼，那天我便是去汴河码头，寻找新鲜上好的鳜鱼。”

听到这，卢俊义面露赞许之色，他端起酒盏进了李翠莲一杯：“卢某最恶虚文缛节，仰慕那些女中豪杰，李娘子三番两次救人于急难，卢某当下着实佩服之至。”

接着他又敬了崇嘏一杯：“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卢某见你应是江南人士，面对一帮京城本地泼皮无赖，你敢挺身而出，实在勇气可嘉！”

崇嘏不敢暴露身份，依旧自称黄崇，来自洪州，到京城投亲不遇，打算常住一阵，暂时还没寻到一合适住处。

李翠莲一拍桌子，爽声说道：“这有何难，我名下正好有一间老屋尚未租出，虽在州桥附近，但在背街，可谓闹中取静，公子如不嫌弃，只管去住。我知若不收公子租金，料公子断不肯接受，就按每月八百文如何？”

崇嘏知道这租金相当于白住，她还来不及答话，卢俊义拊掌笑道：“在下如今也住州桥附近的一处宅子，黄公子如租下这间老屋，日后我们可经常把酒言欢。”

崇嘏见他们两人均是豪爽之人，又言语真诚，眼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旅居邸店终非长久之计。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东京无依无靠，今天结识卢大哥和李娘子，日后有他们关照，不必再担心碰到那些泼皮无赖，满心欢喜地应允下来。

注1：“打马”是宋元时期流行的一种棋艺类赌博游戏。因棋子称作马而得名。马钱是“打马”游戏时用牌，类似于现代的飞行棋，但更为复杂。北宋著名女词人李清照钟情于此，据说是一个高手。

“依经马”的玩法，基本形态是大家轮掷筛子。“依经马”所用的棋盘为打马图，四周绘有9个关隘，分别以地名和官署名来命名。关隘之间各有8站，分别以古代名马的名称来命名。玩家用3枚骰子，按所掷点数之和行棋，行棋中可以走数步，可以倒退，还可以打掉别人的马。谁先将自己的20个棋子闯过9道关隘，走到终点，便是胜利者。

注2：街坊上的女子，腰上系着青花布手巾，梳着高高的发髻，来店里主动给客人斟酒、换茶，这些女性服务人员一般叫作“焌糟”；主动到客人面前斟酒倒茶，唱点小曲，给客人送上水果、小香袋之类的小礼物，客人吃完饭会给他们打赏，这类人叫作“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