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宗谅苦笑地打趣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莫非希文兄今天要和愚弟一醉方休?”
范仲淹与滕宗谅同为大中祥符八年的进士,他们都敢于直言进谏,不畏权贵,遂意气相投。但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平时鲜有走动。今天范仲淹突然到访,滕宗谅有些不明就里。
范仲淹收起笑容,正色说道:“玉清昭应宫大火一案,子京只管按实情禀告圣上,确为雷电引发的火灾。”
滕宗谅退下左右,面有难色:“希文兄,如此上报,太后如何肯善罢甘休?”
范仲淹神情坦然,徐徐说道:“愚兄这几日,先后拜会了丞相王曾,和恩师御史中丞晏殊两位大人,陈明利害,不日王曾大人会上书为此事引咎辞职。”
滕宗谅又惊又喜,有王曾出来背锅,想必太后对调查结果也不再挂怀,玉清昭应宫大火案终于可尘埃落定。但如此一来,范仲淹多多少少可是得罪丞相王曾。要知道,范仲淹这次能担任馆职,并非是晏殊的首推。晏殊一向以圆滑谨慎著称,他虽欣赏范仲淹的才干,但担心他过于刚直,日后恐会连累到自己。是丞相王曾当面向他点名建议,他才将推荐的人选改为范仲淹。
滕宗谅忙向范仲淹行礼谢道:“希文兄,你当年那句“如共茂先瞻气象,莫言神物在南州”,一路激励我在仕途上走到今天,如今你又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可真比那杜康还要解忧!”
范仲淹连连摆手:“我此举并非为你,此案关乎朝堂安危,你我既受朝廷之恩,怎可无功而食当,当恪守忠直之道。不过那州桥火灾一案,为兄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事不宜迟,需尽快重审此案。”
幽暗阴森的大理寺狱中,四壁湿冷,霉味与铁锈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微弱的烛光摇曳,映照出崇嘏她那张因饥饿与恐惧而扭曲的脸庞,她蜷缩在角落,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眼眶深陷,眼中闪烁着将熄未熄的泪光。牢狱中时不时响起皮鞭的呼啸声、铁链的碰撞声以及囚犯的惨叫声,每一声都似重锤般敲击着她的心房。
狱中的食物,量少且难以下咽,每一口都如同嚼蜡,她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赶紧吃掉,否则便成了饿鼠们的口中之食。
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那些手持钥匙串和皮鞭的狱卒们。他们的表情冷漠麻木,对这些身陷囹圄之人,没有丝毫同情之心。犯人稍不如他们的意,他们便肆意地羞辱、殴打和折磨。
辗转难眠中,崇嘏回想这一年多的际遇,心中无限凄凉,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无数次怒问苍天,为何如此对待她。自己与世无争,在家孝敬父母,出门与人为善,如今却有家不能回,还无端遭受这牢狱之灾。
痛定思痛之下,她撕下衣袖的一角,咬破手指,在衣帛上写道:
长避尘嚣憩汴隅,行止坚贞比涧松。何事政清如水镜,绊他野鹤在深笼。
滕宗谅第二天一早开庭,范仲淹一身便装,坐在下首,在一边旁观着。
崇嘏几人被押解着到了公堂,她面容憔悴,但已没有了惧色,冷冷地跪在地上,紧抿双唇。阎惜娇在牢里关了两天,此刻不敢再撒泼,只是不住地磕头,央求大人放她回家。
一番审讯下来,依旧是各执一词,滕宗谅毫无收获。范仲淹见崇嘏一身凛然之气,起身来到崇嘏身边,和声问道:“我看你似读书之人,今日之事,你可撰写一篇自辩之辞。”
崇嘏立即将那封血书呈上,这几天来,她如风雨飘摇中的浮萍。然而绝境之下,反将她雕琢得开始勇毅无畏,学会在险恶中保持冷静和理智。
范仲淹读完诗,有些动容,他转身将诗作递给滕宗谅,轻声说道:“诗以言志,我观此人诗文,应是品行坚贞之人,不似行凶之徒。”
说罢,范仲淹冲阎惜娇沉声问道:“大火当晚,你与你相公是否均在屋内,为何你逃的出来,你相公却葬身火海?”
阎惜娇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开始语无伦次:
“那晚,民妇不在家中。”
“不不,民妇是说一早不在家,晚上又返回。”
“原本我相公已逃出屋外,因民妇睡得太熟,相公为了救我,又返还屋内,唤醒民妇,他却来不及逃出。”
……
滕宗谅见她前言不搭后语,心下已有几分明白,大喝一声“大胆刁妇,你适才的供词前后矛盾,分明是心中有鬼,还不从实招来!”
阎惜娇也非吃素之人,她见露出破绽,把心一横,一头撞向公堂的木柱上,顿时头破血流,银牙紧咬哭诉道:“大人,你分明是看这黄崇是儒生,有心偏袒于他。民妇不服,你若不秉公办案,我相公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滕宗谅被这泼妇气的脸色发青,但无凭无证又不能对她动刑。这时,范仲淹走到他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滕宗谅频频点头,安排几个衙役去办了。
不一会功夫,几个衙役牵着两头嗷嗷大叫的肥猪回来,滕宗谅又命衙役们,在府衙门口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一个茅草屋,并在屋内堆满木材。
围观的群众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滕宗谅令衙役将这两头猪杀掉一头,再把杀掉的这头猪和剩下的那头活猪关在屋内,然后放火烧屋。火光熊熊烧起,那头活猪很快也被烧死,衙役们将两头猪一起拖出来,一旁等候的一名屠户,上前将两头猪的气管割开。
衙役报告,被大火烧死的死猪气管,满满都是迫于呼吸而呛入的烟灰,而先杀后烧的死猪除了口鼻,其余部位没有烟灰。
崇嘏慢慢看出眉目,阎惜娇不明所以,呆坐在地上,待滕宗谅高喊一声:“传仵作,当庭验尸。”才如梦方醒,吓得面如土色,汗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