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沧海一粟。
每当我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就好像那一粒飘在大海上的米一样,在不确定的时间的大海里面起起伏伏,找不到自己归宿。
后来我死了。
心反而静了下来,就好像那米吸饱了水沉在了海里有了自己的意义也不再有所改变了。如果把人生比作是有一个个留在世间的意义的锚点落下的图画的话,那么死亡可能就是回头将这一个个锚点慢慢拔除的过程了。
做鬼的日子里面,我们管这个叫回生。
东街的麻婶是种南瓜的好手,像我们这样刚刚落下来的鬼,都是田里长出来的南瓜,这街上所有鬼都是一样是南瓜出来的,像婴儿一样在田地里面慢慢走完自己的路,回顾完自己的一生,如同十月怀胎一样,有着新的升华,当然也有刚来的鬼过了头七就能投胎的,那往往是有功德或是上面安排好了人间有事情要去的人,也有吃了回生饭的主顾,有钱有背景的在下面也好使。
我死的早些,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早早的少走了人家半个世纪的弯路,所以我的南瓜是大红色的皮,周遭住着的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头了,据说原本这里是用酒坛装的魂,走的也是如同酿酒的路,后面洋人传来的习俗,显得先进些就用了南瓜了,当然还有的版本是酿酒的李叔本身就是个酒鬼,有天喝错了酒错把活生生的鬼给喝死了,于是被抓了进去,所以后面剩下的鬼回生的时候就都变成南瓜了,皮实还能从眼睛喷火防御力极强,不像酒坛里面的醉醺醺地提不起一点反抗。
来回生的鬼投胎的多,但是有些魂魄不全的不能投胎的,断魂街就成了他们的去处,在街上找份工作买到几个一魂一魄补全了便早点也能投胎。
我就是这样的鬼,虽然早已忘记了生前的记忆,但是牛头马面说我是自杀的,死的时候也没人收尸,孤魂野鬼飘了好久能剩下现在这点就已经是还要感谢国家和平的原因了,所以我要工作大概赚回剩下的魂魄大概一百年吧。
鬼的工作很枯燥,选择很少除了帮忙挖坑种南瓜,就是跟鲁迅笔下闰土一样在夜光下守卫瓜田。在这里生活是没有乐趣,因为缺少魂魄的鬼本身就要么如同痴傻般的皮笑肉不笑,要么就如同机器人一样没有感受情绪的能力,但是许多鬼还是会保留生前的习惯,即便这些习惯没有什么意义,但有的酒鬼还会喝酒,赌鬼还会赌博一样,如同刻板印象被带到了灵魂深处一样。
做鬼的日子过了五年,断魂街上来了位人间的大人,对于断魂街来说是祸事,有了人气便是祸事,人气给鬼带来了七情六欲便是祸事,鬼差既要捉拿这位大人,又要维持下面的治安早已焦头烂额。
于是在第七年的时候,我被抓到了赌坊里面。
我才知道原来做人的滋味比做鬼要好。
赌坊背后是白爷开的,赌了几百年大鬼们早就玩遍各些玩意各些花样,有时候会抓些小鬼来取乐,但说是“抓”,其实是明面上找个几个看起来面善的鬼,与你打交道成为好朋友,然后嘴巴说着带你去赌场玩,即便你不赌也没关系看他们玩就好了。
后面他们总会手气很好,然后借故上厕所让你帮忙玩一把又或者是分你一些筹码让你也上桌试试看,仿佛是新手好运一般,第一把总能赢上不少,比在南瓜地干上多年的活还多的份额。
但赢有时候才是所谓“输”泥沼的开始。
“骰子收好,要帮你把你的头捡起来么,骰子鬼”
“骰子,头子,哈哈哈哈哈哈”
赌客们嘲笑的是这里的骰子鬼荷官,经常会因为赌客激动起来将他的头在骰盅里面摇来摇去,所以如同一副喝醉酒的样子在摇头晃脑,甚至走着走着头就掉了下来,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各位老板,莫笑老身了,请各位下注”
赌客们扔下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是剪下来的指甲,有的是超大的酒葫芦,更多的是纸钱与金元宝。
在这里筹码是“价值”,任何有在断魂街有价值的东西都能放上赌桌。
“嘿嘿嘿,老板们,万五抽一,童叟无欺!”
赌桌张大了嘴巴发出将筹码吞了进去,这是一只大肚鬼,据说是生前肚满肥肠的富家翁或是执跨子弟才有机会来做的差事,要对宝贝见多识广,也许只有知道大概价值的才能在这个岗位活下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鬼应当是没有记忆的,而我脑海突然冒出了自动麻将机的概念。
赌场一楼一般玩的是抓小鬼,庄家手上拿着四张鬼差一张阎王,闲家手上拿着四张小鬼一张大鬼。
双方每回合各出一张牌,鬼差能抓小鬼,大鬼能打鬼差,阎王能抓大鬼,小鬼能过阎王。
赌局五人开桌,庄家一人,闲家四人,庄家赢面有两种,第一种是抓到十只小鬼便是通杀所有闲家,二是阎王抓到闲家的大鬼便是单赢这家,而闲家只要小鬼能从阎王手上逃掉一只就算单赢庄家,但是倘若庄家以第一种方式获胜了,那么即便闲家的小鬼逃掉了也还是会被通杀。
赌桌上吐出了一大堆的筹码,那葫芦竟是换取筹码最多的,但是这里的筹码就算赢了对于鬼来说也没有什么用,但凡是实实在在带来的宝物或是纸钱来的有用,赌坊里面的筹码是积分制的,而赌客们就如同这闯阎王的小鬼一样,只有积累到足够的积分才能前往上一层,而二层则是被称为万宝阁的地方,在哪里积分什么都能换到,什么愿望都能被实现。
骰子鬼的脸旋转到了六点,他将一张牌掷出来扔在赌桌上,六张红通通的嘴唇发出宏亮的声音。
“阴差过境,百鬼夜行,请各位小鬼下鬼”
这便是庄家已经下好了牌了,请各位下注了。
红发老僧率先出牌,其余小鬼也跟着纷纷下注出牌。
骰子鬼的脸旋转一番变成了一点,一个通红的竖瞳展开。
庄家开牌,是鬼差牌,闲家开牌分别是一张大鬼三张小鬼,大肚鬼嘴巴张开赌桌中间张开了一道圆形的角斗场,几张牌变成了小人出现在角斗场里面如同小鹰捉小鸡一般开始展开了游戏。
一只红色大鬼张牙舞爪的对着鬼差嘶吼着,而身后小鬼开始逃散开来。
倘若大鬼能在小鬼被抓完之前消灭掉鬼差,那么就能让庄家抓不到小鬼。
鬼差左手甩着锁链朝着空中扔出,在最高点一个巨大骰子开始摇动。
是四点,锁链分成四股四散开来向敌人追去。
一头火红色冲天发的大鬼从腰间拿出葫芦吞了一口酒,一口火焰随之从口中喷出冲向鬼差。
大鬼仰头一吐,一把火红色的带着红云的剑柄从口中吐出,伸手从口中用力一拔,是一把红色剑身的四方剑,这大鬼身材威猛,手持四方剑如同将军立于战场上一样,弯腰一招苏秦背剑将飞来的锁链挡住,接着低头将剑顺势从头向上挥去将锁链卷起向下压去,势大力沉的一招试图将鬼差拉向身前。
骰子鬼双手撑着赌桌,周围的赌客更是拍手叫好起来,嘴里更是火上浇油般呐喊到。
“宰了他”
“把他手给剁下来”
这里的赌斗若是仅仅如同石头剪子布一般来定输赢,对于看客来说是完完全全没有乐趣的,鬼物本就情感淡薄也就只有痛及灵魂的事情才会有些触痛,放在常人身上切身之痛的事情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但自古以来,从人类灵魂深处都存在着暴虐血腥的部分,即便走进文明社会之中知识与教育也只是抑制或是换种方式表露出来,但毫无疑问这种深入骨髓的刺激感死了之后难道就能免俗么?至少看起来是不能的。
鬼差手上锁链一紧,身形被拉向前巨大的火焰在身上烧了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烧得它一张口就一口黑烟从嘴里吐出,但大鬼虽然攻势凶猛可一时间也难以拿下鬼差,反观那三只小鬼却已经被锁链抓住,拉了过来,场上局势一招一式之间反倒是庄家这边占到了便宜。
三只小鬼被勒紧了喉咙,原本唇红齿白的秀气的小脸涨红了脸如同吊死鬼一样变得十分诡异,而场下三人脖子显着红印,只不过脸色木然看不出来任何变动。
鬼差肚中张开一张大嘴,天空中一个骰子的虚影甩出了六点,六张大嘴各说各话念着污言秽语入耳中不自觉的觉得烦躁起来。
大鬼见状提剑横于身前,一口酒饮入吐在剑身上,向前挥了半个半圆,酒水如雨点般散开化成一阵水雾到了鬼差近前“砰”的一下爆开来形成火墙挡住了视线。手中两指举着几张黄纸掐诀,变出几个纸人塞进了葫芦中,下一刻那三个小鬼顿时就从葫芦中跳了出来。
而那锁链捆住的变成了纸人,鬼差吃入肚中,肚皮上的嘴巴就开始“呸呸呸”吐了起来。
“这是什么垃圾,一股子药味,爷我最讨厌吃药了”
我看到这场景不禁发笑了,这个鬼差居然还会说话。
大鬼火红色的头发烧了的更盛了,把剑向前掷出,身形向前向鬼差冲了过去,那剑在空中逐渐变成一柄长枪,伸手握住枪尾向前一推,那长枪穿过了鬼差胸口。
“胜负已分”
“胜负已分”
大肚鬼化成的赌桌上,一只白色羽毛的眼窝发红眼球深凹进去的乌鸦说着人语,用高昂的腔调叫着。
只见赌桌上,三只小鬼被地上一张大嘴悉数吃了进去,而那长枪贯穿的只是一只草人。
“一定那骰子鬼又在作妖”
周围鬼打量着,有门道的鬼物们谈论着局势。
“我看那火云邪僧枪法狠辣,若是正面拼杀一点不是对手,只不过那场上被骰子鬼使了术法,一时间难以回防”
“晦气”
不少赌客扔了赌票转身出门了,这是些押了第一场胜负的。
“各位爷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