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终于没憋回去,她心里更慌乱,想到这些年的不易,眼泪就更止不住。哭是很丢脸,可是没办法。
回来的路上,脑子里空荡荡的。
回到家,她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多浓的茶呢?茶叶和茶水一样多。开水冲下去,茶的氤氲弥漫。她使劲嗅,再嗅,贪婪的深深吸纳,随着气息吐纳,心,渐渐平静。
夏雪回想起瑜薇老公的样子,高高瘦瘦,温文尔雅的样子,怎么就这么恨自己呢?那时钱金莉言下之意他不遗余力的介绍自己品味和地位,是不是怕本地人看不起他?夏雪想,什么本地外地,这么儒雅的人,到哪里都会发光。可为什么人家那么恨自己呢?对她女儿,夏雪不但觉得问心无愧,甚至觉得多有偏袒。而对于瑜薇,夏雪总觉得她比钱金莉单纯可信,所以钱金莉那时说她有心机,夏雪不以为然,很多事很多话她也不在瑜薇这里藏着掖着,只要瑜薇问起,夏雪从不掩饰,她怎么投诉自己呢?
夏雪想不出个所以然。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做。校长说了,现在双减正在启动,补课培训机构都开始关停整顿,在职教师更加不得参与。她们的寒假班没有继续,不幸中的万幸。
教了三十年的书,这是夏雪第一次被举报被投诉,而且举报投诉的竟然是自己还在教的学生家长,这对她来讲,侮辱和伤害远远大于其他任何利益上的损失。这是自己从一年级带到六年级的学生家长,六年的陪伴,就算现在不当班主任了,但她始终没有缺席过。夏雪想,人家若不是忍无可忍、万不得已是不会投诉自己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夏雪又把电话打过去。嘟嘟嘟,一直是无人接听,直到那头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忙音。再打过去,还是这样。
夏雪只能点开微信写小作文了。
夏雪没有提及投诉的事,她告诉瑜薇,孩子这次发挥失常,下学期一起努力,寒假里推荐可以阅读的书目和从哪几方面学习补习,有问题随时联系。写完后看了几遍,确定没有问题,连标点也做了修改后,才点击发送。
瑜薇这里只能这样了,那么钱金莉这里怎么办?要不要打电话提醒一下?至少应该说明情况吧,万一学校真的打电话了解,或者瑜薇再借口聊天搜集证据呢?
夏雪先研究了一下电话和微信语音,她打给自己的另一个手机后,发现电话可以录音,语音不可以。她想起以前钱金莉说起过,她尽量选择和人语音聊天,省的被人家转发,那时夏雪不以为然,觉得钱金莉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人不相信就不要和人家做朋友,现在想来自己是多么简单幼稚,这世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时移世易,白的可能就成了黑的,过去的信赖可能就成为今天猜疑的鸩酒。
夏雪用微信问:“在吗?”
很快有了回复“在”。
夏雪换成微信语音:“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我和你说个事。”
“什么?”
“你觉得瑜薇怎么样?”
“怎么想问这个?这么严肃?和瑜薇有关吗?”
“是的,和我们都有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们都觉得她很单纯,我和你们的看法不同,我一直感觉,她人畜无害的外表下都是心机。”
夏雪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也许是第六感觉,但我就这么感觉的。我做过销售,接触过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有的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结果可能就是这个人最坏。你看瑜薇,影视圈和新闻媒体都混过的,这样的人能简单吗?后来在亲戚的房开公司做管理,她自己也说了,那是个大染缸,她能出污泥而不染吗?你再看看她老公,说是慈善,是真的慈善吗?说是干妈,世上有那么好的干妈?他们家就仰仗着干妈和慈善过着上流人的生活,和我们是不同的人。我在她面前尽量不说话,我感觉她老公对我很戒备,可能是我看人看得太透了。”
夏雪轻轻地叹气道:“有没有具体的事?”
“有些事只能是一种感觉吧。还有他们那个家也是奇葩,两夫妻各玩各的,唯美培训中心的合伙人是爱瑜薇还是需要瑜薇拉生源?叶妈妈说瑜薇两个月前就来问她儿子要不要转到唯美去补课,叶妈说要和我们在一起。你看上次瑜薇来我们这里说我们把她女儿踢出群,我觉得就是一个借口,她女儿易萱的手机在她手上,天天装她易萱的口气套别人的话,了解他们的隐私,她倒好,倒打一耙,这个学期她女儿不是在她儿子的老师那里补课吗?成绩没考好吧?”
“你怎么知道?”
“谁像你这么傻?”
夏雪忽然想起退费的事,她问:“后来易萱不来了,你把钱退给她了吗?”
“退了!”
“确定?全部?”
“怎么了?”
夏雪感觉到对方语气的犹疑,追问:“你确定全部退了吗?”
“干嘛全部退?她上过的课我们付出了劳动,她还吃了午餐,都是钱,我就退了她没来上的课时费。”声音又变得坚定且理直气壮的。
夏雪有一阵心塞。如果不问,她也许永远不知道。
“夏老师,发生了什么?”
夏雪沉吟着,犹豫着怎么说比较合适:“没什么,是关于瑜薇两夫妻的,可能有点误会......”
“和谁有点误会?怎么了?”
“对我吧。”
“对你有误会?有什么误会?”
“那个....那个...这么说吧,他们夫妻找学校投诉,说我们有偿家教,组织补课。”
“什么?”夏雪以为钱金莉会跳起来,没想到声音一下子显得很冷静。电话里一阵沉默。
“就这样,校长刚找我问话了。”
“你们校长问什么?还好吗?”
“没什么,就是了解情况。”
“问到收费了吗?你怎么说?”
“嗯,就这么说。”夏雪感觉有些冷,她把油汀开到最大。
沉默了一阵,钱金莉问:“这和退给她女儿多少钱是没关系的,补课要缴费,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
“嗯嗯,是吧,我跟你讲这件事,我是想,万一学校找到你,你心里先有个准备。”
“我要什么准备?她瑜薇想弄我是弄不到我的头上的,说到底,我一老百姓,无业游民,谁能拿我怎么样?我准备什么?”
夏雪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她心里五味杂陈。
那一刻,夏雪突然觉得,不允许老师补课,其实也是对老师自身的保护。只是知道的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