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相依为命的年

儿子是年三十午饭时才回的家。

钱金莉说去她家过年，夏雪说儿子回家。

以往每年，前夫会征求一下夏雪的意见，接儿子去和他们过年，今年无声无息。夏雪心里有些黯淡，时间也会把亲情冲淡吗？那么距离呢？一个奔六的老男人，就算不为年轻的妻子，面对五六岁的绕膝小儿，自是满眼欢喜，满心不舍的。那么对夏雪而言，他们母子，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过往的释怀，对自己的饶恕。

每天听到儿子起床的声音，夏雪开始做儿子的早餐：粥是早就炖好的，然后要么煎两个荷包蛋，热一碟小菜，要么做一个麦煎饼或者手抓饼，偶尔也会煎一块牛排鸡蛋加几个小水果和牛奶。儿子说：“老妈，你吃什么我吃什么，不要单独给我做。”夏雪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是不舍。她不知道瑜薇的投诉会把她带进怎样的黑暗，眼下，她只有儿子了，儿子是她唯一能看到的光。

儿子小的时候家里经济不好，徐源明正下岗，整日忙着在外奔波不见踪影，自己也忙着工作，儿子的吃穿用都是跟着自己将就着，母子俩，一碗咸菜就下饭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有一回冬天，半夜儿子发烧，夏雪给儿子刮痧，儿子硬是一声都不喊疼。痧是乌黑乌黑的，但仍降不了温度，夏雪只好给儿子穿上棉袄去医院。儿子小小的身体却担心妈妈累着坚持自己走，还安慰夏雪：“妈妈不哭，宝宝不要紧。”当时夏雪眼泪如开了闸的水。

多年以后，夏雪都不曾问徐源明那段艰难的日子，为什么还陪着那个女孩子去宁波？现在有时夏雪会想起那个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徐源明若再见到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回顾过往，发现最亏欠的是儿子。儿子居然在不被自己足够关心的岁月里长大成人了。夏雪面对着高大阳光的儿子，总会有些内疚自责。如果当初把对工作对学生的付出，能分一点给儿子，今天的儿子会不会不同？所幸，儿子虽没有考入名牌大学取得更高学位，但他凭自己的实力，在一家大公司做着自己喜欢的研发工作，他不攀比，不抱怨，认真踏实。

记得那时陶冶曾摇头，说夏雪把儿子教得太老实太本分没有闯劲了。夏雪并不以为然。不是每个人都要当老板才能证明存在的价值，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都喜欢当老板的。她觉得儿子能把感兴趣的事当作职业就不错，更何况儿子给了夏雪多少的温暖和感动。

吃完饭儿子总是抢着收拾餐桌，到厨房洗碗洗筷。每次夏雪让儿子别做了，儿子总是说：“老妈，我难得回家，就让我一起做一点，你就告诉我哪里没干净就行了。”

健身房还没正常营业，儿子又说：“老妈，要不要我陪你去走走路？”

“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必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谁说不是呢？夏雪想，心里暖暖的。

年初二，夏雪带着儿子去山里舅舅家拜年。徐源明老家有一张火炕，寒冷的冬日坐在里面，裹上薄被毯子，就再也不愿下炕；舅舅家有一个大铁锅，锅里铺着木炭，上面架着干柴，火烧的旺旺的，围在火堆旁，让夏雪想起小时候往火堆里烤番薯、煨年糕的镜头。表弟说，现在也可以复制煨年糕。弟媳拿出精致的铁架，放上几片年糕就开始了烧烤模式。

儿子不喝酒，开车，夏雪陪舅舅喝了半碗微甜的米酒。舅舅问夏雪今后什么打算，夏雪苦笑：“就这么过吧，有儿子陪着也很好。”

“儿子不可能永远陪你。”

“到时候去养老院，也不拖累儿子。”

舅舅看看夏雪，也苦笑了。

晚上越发冷，天气预报会有雪，夏雪吃了晚饭就和儿子回家了。

第二天一大早，拉开落地窗帘，哇哦，下雪了！竟真的下雪了，灰色的天空还在飘雪，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雪，树枝上也是，颤颤巍巍的，风过就窸窸窣窣散落。抬眼看去，对面房顶的雪似乎更厚一点，像带着绒边，很想摸一把。夏雪好想告诉儿子下雪的消息，看看儿子卧室的门还关着。

写雪，似乎无人能出岑参之左右，“千树万树梨花开”夏雪想来想去，除了这一句，只有“未若柳絮因风起，”但觉得还是少了点味道，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诗句聊以表现。就在窗看了一会儿。估计儿子还要睡一会儿，夏雪就盛了一碗稀饭，前一天的剩菜热一下，打开电视，边吃边看，手机在一边，顺便把每天的“强国”学习任务给做了。

看看时间，估计儿子差不多要起床了，夏雪开始给儿子煎荷包蛋和饺子。

换上不粘锅，开火、倒油，磕鸡蛋，夏雪留些许蛋清在小碗里，其余滑入锅里，一会儿蛋清就变白色，蛋黄依然橘黄。把火关小一点，轻轻移动锅子，锅子一颠翻个面。盛出鸡蛋装入盘中。锅中所剩的油正好可以煎饺子。盖上锅盖，夏雪就听到儿子起床了。儿子跑到厨房，嗅了嗅：“老妈，下雪了！你看，下雪了！哦，早饭吃什么？”

“嗯嗯，雪下的真大，我在煎饺，再给你把牛奶热一下，好吗？”

“好的呀。”儿子把脸靠在夏雪肩头，夏雪摸摸儿子的脑袋：“赶紧洗脸去，马上好吃了，雪这么大，穿暖和点。你把客厅的空调打开吧。”

“好的。”

吃着早餐，夏雪和儿子聊起这一阵的揪心事，儿子听后安慰道：“没事的老妈，会过去的，没事。不过，老妈，以后别做补课的事了，你看双减已经开始了，校外培训机构的好风光看不到了，你也别再去碰这根红线，钱的事，有我呢。”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我想做点有趣有意义的事，也是为退休做点准备。”

“可以做别的事，老年大学，广场舞.....”

“我才不要，老到社会不需要了才去做这些。你该不会是要我给你带孩子吧？”夏雪笑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结婚，哪里想到生孩子的事了？”

“为什么不想？”

“一个人挺好啊！”

“那是现在，你还年轻，将来老了，病了呢？”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再说，老妈，两个人生活，就一定会比一个人好吗？”

夏雪哑然。但又不死心：“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两个人生活不好呢？”

“我也没说两个人生活不好，只是万一不好怎么办？还会伤到小孩子。”

夏雪缄默了。

正月初五，儿子早早起来煮粥。听到儿子起来，夏雪赶紧到厨房。

“老妈，家里漏了。我已经拿大澡盆接上了，你到时候别忘了把水倒了。”

“好的。房子老了，一下雨就漏，今天雪化了，又漏了。”

“跟物业说一声，让他们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