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若说金銮殿这场逼宫,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大概就是吴予子的出现。
他是行走江湖的闲散大侠“吴予子”,更是那个马背上开疆拓土的南宫正淳。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穿青色的衣裳。
厉凤行怔怔地看着眼前这身颀长的青色,原来,她年少爱慕的英雄早已在登基之后,远赴江湖,而那个向她求爱、娶她为后的,竟然是代坐皇位的南宫延庆。
好荒唐,比八月十五中秋夜根据烟花翻后妃牌子的规矩还要荒唐……
难怪他说【初次见你,我便想娶你为妻】,她与他的初次相遇,是她在内乱时救下他封赏镇国左将军那次。
难怪他会掀翻那一树凌霄花,弱得连个匕首都躲不过,还轻易受人蛊惑说“女扮男装”是个罪名,弥留之际心灰意冷地说【你从未爱过我】……
上天也早就暗示了她多回,只是她没有往深处去想。
这一切,从他让她不做将军,做他的东宫皇后开始,就错了。
错,错,错。
难回头,求不得,终成空。
正当她心烦意乱之际,乱贼皇叔南宫雄甫见势不好,用足尖迅速勾起断剑,往她的方向飞去……
好像,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倒也不去躲了。
闭上眼睛去受这把断剑,然后去阴曹地府揪着南宫延庆问个明白——为什么他至死都不肯跟她说出真相!为什么要用南宫正淳的名义骗娶她!
只听得断剑落地的声音。
厉凤行抬眼只看见那身青色长衫闪过……南宫正淳护在了她的身前,若不是于倾城和南宫彦一左一右击开了两截断剑,恐怕这中剑的就是他了……
他竟然还有空跟她开玩笑:“你的身手,现在这么差了?”
厉凤行内心一阵酸涩,装作没有听到,只喊着:“你们几个人管我做什么,还不快去追!”
于倾城和南宫彦去追南宫雄甫了,龙椅旁,只剩下厉凤行和南宫正淳二人。
她倒宁可他不要护着她,不要记得她,让这短暂的相处时间空间里,平白无故生出许多尴尬来。
南宫正淳还是启了唇:“没想到,你竟成了他的皇后。”
厉凤行淡然一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竟成了他的皇后。”
眼下,这身绛红色的凤袍,颜色倒是挺刺眼的,甚至连她嘱咐要绣上的凌霄花,都看着扎心。
南宫正淳也在看她的凤袍:“这上面的凌霄花开得真好,不过,你还是穿战袍好看。”
厉凤行轻哼了一声:“那是圣上孤陋寡闻了,他们都说我封后大典那天,一身红装嫁衣的时候,最好看。”
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少女的炽热爱意,怎会不好看呢?
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南宫正淳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了。
南宫正淳大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顿了顿,缓缓伸出了手:“凤行,南夕门派也种了许多凌霄花,我在那边还缺一个得力的助手,你可愿意?”
【凤行,你可愿意?】
那年御花园,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也是这么问的。
然后就开启了她悲凉至极、整颗心从丰盛到荒芜的后宫十余载。
【凤行,你可愿意?】
现在这个男人,也这么问。
可她早已不是、再也不是当年的厉凤行了。
她摇摇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那是你的路,你希望我走的路,不是我厉凤行想走的路。厉凤行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责任、自己的身份,自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活。”
说罢,就这样骄傲地转身,任由南宫正淳的手顿在空中,而后无奈地缩回去。
只听得背后一声:“好,希望你如愿。”
厉凤行昂首挺胸,坦坦荡荡目视前方,将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收了回去。
不可能落泪的。
为这种情爱小事。
她心里明白,她喜欢的,只是那个马背上开疆拓土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已,既不是开国与满朝文武商议大事的圣上,也不是潇洒行走江湖的蒙面侠客。
那个在她的旧战袍上放一支凌霄花、给她量身定做新战袍,鼓励她用女子身份建功立业的男子,已经死在了十余年前。
他们不过短暂交错,尾声潮落。
至于她的人生,还长着呢。
情字难写,往后只当旁观者,不愿再做局中人。这壮丽山河,可比那一个两个男人,要多上好几分颜色。
新君南宫彦继位,宣告天下太平。
厉凤行位居太后。
厉太后下的第一道指令,便是后宫不养闲人,也不误人青春。
南宫延庆在位期间纳的妃子,可选择带着妃俸自行离宫恢复自由身,不用守着太妃的虚名在宫廷之中惶惶度日。
不愿出宫,擅膳食的去御膳房、擅装饰的去尚宫局、擅文书的去修书阁,总之均按能耐封个一权半职,按月赐俸。一时间,后宫运转呈现了诡异的盛世繁荣,大概南宫延庆本人都没想过,自己的三宫六院也挺卧虎藏龙。
闲人多作怪,只要有事做,就不会闹事生事。
后宫那些事儿,多半都是吃饱了撑的。
这是厉凤行十余年皇后生涯最深的心得体会。
厉太后下的第二道指令,便是将御花园的荷花池填平到只有膝盖深。
往后任谁再想去吸引别人注意,都不会去作践这池清水了,而这里,也再不会埋葬任何女子孤独的尸首……
毕竟,很久很久之前有人说过【姑娘,夜里水凉,泡太久对身子不好】。
厉凤行转头之际,忽然看到御花园角落的凌霄花开得正好,明晃晃的,鲜艳夺目。
她情不自禁地吟诵了一句:“披云似有凌云志,直从平地起千寻。”
这句诗真好。
是谁说过这句诗来着?
一旁伺候的嬷嬷福了福身:“太后喜欢花?”
厉凤行错愕地停顿了几秒,而后笑了:“大好河山,我都喜欢。”
嬷嬷满脸黑线:“……可需要老奴折两支放在太后宫里?”
“不必了,随它去吧。”厉凤行伸手抚摸了一把那艳丽的花瓣,“这才自由。”
嬷嬷宽慰着:“老奴只是看太后触景生情,想着……”
厉凤行冷了冷脸:“嬷嬷话多了,管好你自己、少管闲事就行。”
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