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与她的接触愈发少了，有的时候她一醒来，桌子上摆好了饭食，旁边留有字条，说这是今天一天的饮食。那一天房东都没有出现，只在晚上照例来锁门。

她觉得自己像只被剪去翼羽的鹦鹉，只能在架子上踱步，吃饭喝水都有人来伺候，但是无从选择，就是学舌也要通过他人的口语。她有些无法忍受脑中的记忆空白了，于是拼命回忆，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好想让房东同意她出去，可是她知道房东只会拒绝，不，一旦她告诉了房东，那一刻起，她在自己的心中就已经拒绝自己了。

“要小心！”她想起那晚的乌鸦。

要小心谁呢？

那么长的时间里，她的生活里都只有一个外人，那还能小心谁呢？

那晚她待在阁楼里，特意对着楼下大喊，我去睡觉了！这种伪装简直像孩子把糖果藏在怀里一样。可是，没有多少人会花心思去怀疑孩子的，他们的秘密，不就是几颗糖果吗？她蜷缩在阁楼，众多杂物掩盖着她。她的余光可以看到，在透着轻微荧光的螺旋楼梯上，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环绕。房东走到顶楼了，离她好近好近。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透过夜晚的薄幕，她看到房东的步伐仍然是优雅从容的。她进入了苏娜的房间，苏娜的心激烈地跳动，她害怕被发现。

房东锁上了门。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房东走了出来，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是啊！我还从来不知道她住在哪里！”苏娜屏息敛气，观察着房东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房东转了一会儿，终于转头，走向了书房的方向。苏娜才敢稍稍放松，可仅仅是闭上眼的功夫，再睁开时，房东已经到眼前了。

她就站在阁楼前面的第三级台阶，伸出手来，想把遮蔽物扒开。

“要小心！”

“要小心！”

“要小心！”

苏娜一把推开面前的杂物，猛地跳下阁楼。她每天都待在房子里，体力变得很差，四肢也有些僵硬了。落地的一瞬竟有些头晕目眩。

来不及多想了！一股本能的恐惧把她举起，她绕着螺旋楼梯狂奔而下。房东好像追了上来，因为她第一次听到房东的嘶吼声，伴着痛苦的撕裂感。

很快到了一楼，但是她发现这栋房子远比想象中的大。打开这扇门，来到的是另一个房间，而房东的脚步紧密，怎么也甩不掉。她的脑中此刻只有一片红色的字体，“要小心！”

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冲出了大厅。一扇巨大的铁门，黄铜做的兽形锁头，无疑就是大门。她简直是撞在大门上的，大门发出闷闷的震荡声。大门出人意料地没有上锁，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大门被缓缓推开，缝隙越来越大。

苏娜感觉到了门外的风很大，还有丝丝月色。甚至她的半个脑袋都已经探出门去。

但是一双手突然把她环抱住，房东抓住她了。“不要开门。”房东气息很虚弱。

来不及了，门已经打开大半了。先来的就是风，后面来的是乌鸦。乌鸦成群地飞进房子里，用它们的喙和爪子，把苏娜的脸抓出道道伤口。

房东那抱紧的手突然放松，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大门，把苏娜护在怀里。她说：“不要怕。”

苏娜望着她蒙得严严实实的脸，“你到底是谁呢？”她用手摘下了房东的墨镜，看到一双圆圆的眼睛，很亮，闪烁一般。让她觉得温暖又熟悉。她又摘下房东的口罩，那张脸完全暴露出来。

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不要怕。”房东一直抱着她。乌鸦群像是粘稠的洪水，一直没有停过。苏娜也伸出手抱住房东的背，发现布满了乌鸦划出的伤痕。可是她已无力挣脱怀抱，更无力去保护房东了。

大门所对的正是太阳每天升起的方向。经过几天雨水的滋润，加上棉柔的阳光照耀，院子里的植被居然快速地复生了。左边是鸢尾，右边是黄玫瑰，疯长着，攀附在同样疯长的藤蔓上，竟爬满了整栋房子。

“你知道吗？我就是你。那边雾散去了，看得到路了，你一直沿着路走，就能再找到我了。”

“就能再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