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香炉中的半截香，就这么被耗着，耗着，几乎要燃尽了。

鬼面男人这才敲晕了沈歌，打开门，让属下送她回去。

待到属下将所有事情做完，再回过头来，就发现鬼面男人依旧长久保持坐姿，手边的烟灰缸却已经累积了厚厚的烟。

属下心中惊异——究竟何等大事，竟让老板如此忧虑？

他想要询问，却又怕自己不该知道，犹豫许久，还是咽下，打算告退，却听见鬼面男人冷不丁开口：“小六，如果你父母不将你卖了，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原本还算俊朗的属下，一听见这个话题，就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不可能不被卖的，差别只在卖给谁罢了。”

他无比憎恨自己小时候，长得还算漂亮。

这才让他那对黑心烂肺的父母，能将他卖去世家做娈童。

当时的他才六岁，六岁啊！

若不是老东西怕手上沾了太多孩子的命，引来监察司注意，对他们这些娈童稍微留了一份，加上鬼面男人的保护。

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虽然鬼面男人不是他们之中最年长的，但因为最好看，最听话，最温顺，最知情识趣，是那个老东西旁边最受宠的。

也是唯一护着他们的。

他们才心甘情愿，用这条性命追随这位男人。

哪怕鬼面男人被世家暗算，只能困于风尘之地，且与罗教有着秘密的往来。

一旦被查出，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他们也绝不后悔。

抄家灭族又怎么了？

卖掉自己的家人，靠着他们卖身的钱得了富贵，被他们连累一起死，不也痛快至极？

“但刚才那个沈歌——”鬼面男人的声音破天荒有些缥缈，“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明明能过安稳日子，却选择出卖身体和自尊，只为送女儿读书。”

属下僵住了。

就好像听见了什么根本不存在于世的事情，极度的震惊带来彻底的空茫，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读，读什么书？”

“就是像世家中最受钟爱的子弟一样，花大钱去学校读书。”男人淡淡道，“她有两百多万，加上继续工作，可以勉强支撑十二年的学费。”

属下踉跄倒退两步，目光忽然变得狰狞：“我要去杀了她！”

“小六！”

“如果天下有这样的母亲，为何偏偏不让我遇上！”小六的声音疯狂而扭曲，“来到这里的人，就该是被父母抛弃、卖掉，就应该烂进泥里，就应该毫无希望！”

“小六！”

小六瘫倒在地，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难道要我承认，自己半生的坎坷，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吗？”

鬼面男人不说话。

小六再也撑不住，抱着腿痛哭。

他们都知道，事实就是这样。

天底下有运气很好，被父母深爱着的小孩；

就有运气不好，被当做养老物件生下来，可以随便被卖掉的小孩。

这是老天的安排，他们没法选。

短暂的失控后，小六已经擦了擦眼泪：“那——那我去通知老九，给她创造接触这些人的机会？”

“不。”鬼面男人平静道，“给她建议的管家，对学校还不了解。”

“学费、家世审核，这些都在其次。”

“关键是推举和担保。”

“这都是世家拿来利益交换的宝贵资源。”

“一个人能脑子发晕，一群人可不会。”

“如果她想走这条路，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六听出言下之意，不由怔住：“老板，你想帮她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