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我意识到了林熹对我的意义,但接下来我是否要做什么来改变现在的局面,我并没有想好。原本我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该如何走下去,但事情的走向就是如此的荒谬,有一天我因为持续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病,医生告诉我,我得了胰腺癌。他的脸上带着一点怜悯,但可能又因为见多了这样的情况,这点怜悯显得那样的轻飘飘。
“胰腺癌是一种起源于胰腺导管上皮及腺泡细胞的恶性肿瘤,被医学界称为‘癌中之王’。其发病原因尚未十分明晰,但是研究表明,长期吸烟、不良的饮食习惯、体脂指数过高和胰腺的慢性损害等因素可能会增加胰腺癌的风险。胰腺癌的症状一般在疾病进入晚期时才显现,包括黄疸、消瘦,以及腹部不适或疼痛。”
这是我在网上搜索引擎中输入“胰腺癌”得到的结果,只不过我有些不明白,这么多引发胰腺癌的风险因素好像都与我不沾边,那我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呢?也许也只能归到基因问题了,那种天生的,不能被人力所改变的因素。一想到这样的致病因素一直静悄悄的潜伏在我体内,等待在一个关键时刻向我揭露命运的结果。好吧,我接受这样的结果,人总会迎来这个结果,能在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尚有活力的时候死去好像会拥有更多的尊严。
于是,我问医生我大概还有多久时间,医生好像有些诧异我冷静的反应,以为我可能受刺激过度,于是宽慰我说还可以采取一些办法稍微延长一些时间。其实他并不知道,可能也无法理解,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好像一瞬间获得了解放,我从现有的生命里获得了空前的自由,我成为了可以预知自己死亡的少数人,死亡不能再以未知来胁迫我,我不需要为了未知而挣扎。
更重要的是,那个黑洞再也无法威胁我了,也不能束缚我了,我不用每如履薄冰的维持着正常的生活,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渺小,我将怀抱着它一同走向消散。
也许是命运的巧合,我在那一天再度见到了那一对夫妻,就是那天怀着无法抑制幸福从妇产科检查室出来的夫妻,我曾跟着他们在马路上走了许久,在过于明媚的夏日阳光里听着他们甜蜜地讨论给孩子起什么小名,晚上要吃什么饭,给孩子买什么牌子的婴儿车,长长滚烫的柏油路,灼热凝滞的空气,聒噪的蝉鸣好像都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他们一直走着,那一刻的幸福让他们不知疲倦。
而如今,我坐在咖啡厅里,看着那对夫妻中的妻子跟另一个男人坐在一起,他们头靠着头在一起看手机,不时还对视微笑起来,后来不知道说到什么,那个妻子笑着轻轻打了旁边男人的手背,其中亲昵的意味不言而喻。这让我有些困惑,觉得是否是自己记错了丈夫的长相,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咖啡店落地窗外站着一个男人,正是记忆里的丈夫,他正冷冷地盯着咖啡厅里的那两个人。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并不只是我的原因,或只会发生在我身上,原来在看起来那样幸福的人身上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原来所有人所谓的幸福都会发生变化。我早就知道的,不会有例外,人总是要离开,总是会背叛,28年前我不就应该知道了吗?只有死亡才能中止一切,挽留一切。
28年前那个雨夜,虽然当时的我没有能立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后来,父亲再也没有出现,妈妈跟我说,他抛弃我们跟别的女人跑了,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毕竟当时父亲总是跟好多女人不清不楚,对待妈妈也粗暴冷淡,这样的说法对所有人来说自然不难接受,但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是这样,那个雨夜里看到的景象一直困扰着我,闪电光亮中女人的脸一直在模糊不清,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一直提醒我,父亲的突然消失背后应该还有着更为隐秘的解释。
当我再大了一些,终于有一天意识到那个雨夜我到底是见到了什么,女人的脸终于清晰了,那是妈妈!那天夜里妈妈用她的办法将父亲永远地留在了我们身边,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会时常坐在老屋后的树下发呆,有时夜里还会在那里烧些纸钱。
我一直没有挖开老屋后的大树下面来证实我的猜测,有什么必要去证实呢?我再也不用担心父亲突如其来的暴怒,不用看到挨打的妈妈,不用再担心家里的钱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反而我可以幻想他一直守候在我和妈妈身边,变成了大树茂密的枝桠,在夏日里为我们遮阳避暑,在冬日里为我们挡风,在春日里长出嫩绿枝叶装饰院子,在秋季里落下零落的果实。拥有这样幻想的我,甚至陶醉于这样幻想的我好像变得也不再那么的正常。
也许那时候黑洞就已经在呼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