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气氛沉闷寂静，拥挤的人群丝毫没有影响到艾特喝咖啡的节奏，咖啡本就不多，偶尔电梯摇晃洒在了周遭人的身上，他们多半也不会在意，毕竟跟真正的生活相比，咖啡的那点污渍又算得了什么。

“咣当。”

伴随着剧烈的抖动，电梯发出了一声闷响，它的乘客们却习以为常，脸上不见丝毫慌张，因为他们知道——电梯到底了。

走出电梯，艾特喝光杯中最后一点咖啡，随意地将纸杯丢到垃圾遍地的走廊，砸吧砸吧嘴，走出了公寓大门。

新四区高楼林立，住满了和艾特一样不如意的人。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新四区虽然比不上二区的繁华安逸，但对比混乱无序的老三区和垃圾成山辐射遍地的五区，这里还算是一个宜居的地方。

本就不明亮的天空被众多高耸入云的廉价公寓楼夹成了一道细长的裂缝，抬头望去，很难看出天气是阴是晴。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了每一条底层的路面，明明是白天，居民们却要靠着各种广告光幕的亮光生活。

公寓的窗户就像沙丁鱼罐头般整整齐齐地堆砌在一起，这是科技与工程的双重奇迹，建造之初没人会想到四区这一点点夹缝中的空间可以挤进几十万人口。

路上的行人肆无忌惮地行走在机动车道，偶有汽车也很快会被淹没在人群之中。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在四区开车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购置一台仅仅可以用来代步的车子还不如把钱用在更有用的领域，比如腿部改造，加装一些强化肌腱或是仿生肌肉，这可比供养一辆“吞金兽”要划算太多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艾特都没有。

艾特叹了口气，向前一步，被裹挟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艾特在一家配送公司上班，公司很不起眼，却坐落在繁华的二区之中，只因它有一个优秀的老东家——营养工坊。

营养工坊是地球上数一数二的大型食品公司，在核辐射严重的当下，工坊掌握着地球上超过半数的可耕种土地，可以说是“地球粮仓”。

作为营养工坊旗下无数子公司之一的一员，艾特所在的配送公司主要负责承接营养工坊在十星城的一切派送服务。

2173年的群星联邦已经没了“配送小哥”这份职业，取而代之的是数之不尽的外送配送器。这类飞行器外观酷似金属蜻蜓，靠着两对特殊材质制成的透明翅膀飞起，身子下的六对机器腿强而有力，可以轻松钳住货物箱。派送的内容也包罗万象，食物、家具、武器、甚至人，只要不违反公司法，通通来者不拒。

点数到位，使命必达。

如今，配送飞行器现身在大街小巷，无论何时何地，十星城的空中都盘旋着遮天蔽日的小黑点，那些所谓的科技反对者也将其称为电子蝗虫。

这个比喻确实挺形象，不过没有人会在乎这些科技反对者的言论。

那只是一群憎恨着科技却又拒绝不了科技带来的便利的可怜虫罢了。

“轰隆隆——咻——”

一连串动感十足的轰鸣声打断了艾特的思绪。

一辆外形酷似弹头的流线型豪华浮空车从他的头顶如流星般划过，强大的气流卷起漫天的粉尘，吓得路上的众人都缩头躲避。

浮空车连带着还撞碎了几架躲闪不及的“电子蝗虫”，破碎的货物夹杂着飞行器的躯壳如同盛开的烟花般绽放，刺鼻的燃料味铺满了整个街道。

“咳咳咳咳。”

“艹，这是我新安装的义体！又是哪头一区猪！”

“妈的，故意低空飞行恶心老子嘛？星城治安署SCPD也不管管？”

“呵，谁不知道SCPD是一区的看门犬？”

“操你^$%#^%……”

艾特没有像周围的人一样嘟囔着骂上几句，只是拍了拍头顶的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走进了空轨车站。

不是他超凡脱俗，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产生不了价值的行为都是无意义的。

无论你再怎么口臭，也熏不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上人。

大人物们只会透过玻璃看着这些气急败坏的底层人，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嘀——”

“认证成功，编号SA50008527，请移步至6到11号车厢。”

划过芯片，艾特钻进6号车厢，随便找个空位坐了下来，一旁的屏幕播放着市长选举的实时更新。

“目前，我们亲爱的诺隆市长已经得到了百分之二十七的二区选票，哦，为了公正，我们要暂时称呼他前市长才行。按照这个势头，诺隆前市长有望再次当选。作为十星城四区居民，我虽然没有选票，但从心底上我是支持这位前市长的，毕竟除了受贿和挪用公款外，他的政绩还是不错的嘛。例如……例如……嗯……你们懂得嘛。”

呵，又是那个小丑要当选市长吗？

诺隆在位期间曾经发布过限电令，在夜晚时分掐断了四区百分之九十的电力。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把节省下来的电力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二区灯光秀。秀场很成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限电令发布当晚，四区安装机械仿生内脏的居民差点死绝。

限电令第二天便被取消，这种舔狗行为自然遭到了如潮的恶评。

但那又如何呢？

除了一区二区外的十星城居民根本没有选票，实在被逼急了，诺隆也可以随手抛出另外一个话题转移矛盾焦点。

比如……仿生人堕胎法案？

呵。

艾特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空中轨道车在钢铁与水泥的丛林中穿行，车厢犹如芭蕉叶下的蝮蛇，藏匿于遮天的阴影之中。街道两旁飞速闪过样式各异的广告光幕和多年不发光的路灯，车厢内忽明忽暗，光与暗纵横交错，艾特面无表情的脸上映射着光怪陆离的各色霓虹。

如果车上突然出现一个白毛小偷就好了。

艾特的脑内突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是他昨天在地网上看到的故事，那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和白毛小偷互相拯救的故事。

随后，他就被自己天真的想法逗笑了。

“我可没有什么军用设备。”

艾特小声嘟囔道，“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人拯救。”

最后一句的音量轻不可闻。

空轨车穿出钢铁的丛林，飞驰在通往二区的跨海大桥下。

直到这一刻，刺眼的阳光洒入车厢，犹如拨开云雾，一切豁然开朗。

远处阳光明媚，海面波光粼粼。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人群喧嚷。

这只是最简单的海景，却也是艾特最喜欢的景色。

不同于虚拟现实技术，实景给予的震撼永远不可能被科技取代。

这是二区沿海地区才能看到的美景。

“如果真的有天堂，也不过如此吧。”

艾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