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教学的圣徒们很快从一条名叫甲胄鱼的化石上发现了第三只眼,于是一个流行的地狱笑话诞生了,自然演化的疯子妄想自己是从一条鱼变成的,结果连鱼都嫌你少长了一只眼。君士坦丁堡的助教则将恶臭的巴尔搬了出来,煞有介事地向选民们公布隐藏在现代英国人中的拜鱼教阴谋。
然而,这一次关于鱼类的假设却是对的。
用魔法活化了甲胄鱼化石的巫师们发现这颗眼睛本就是底栖的偶鳍鱼类长在头顶,感受光线的窥视眼。
而他们现在都还保留在人类的大脑中,感受着光线信号与睡眠规律。
这只眼睛现在叫“松果体”,它所分泌的褪黑素是美容人士与夜猫子的福音。说来残忍,躲在医院里那些研究催眠术的医生,从伯利恒的精神病人里找到了一例名叫亚瑟·塞巴斯蒂安的前军人,在他的脑子里,手术小组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到,正在疯狂分泌褪黑素的松果体。
而他在经受了开颅手术之后仍然活了下来,鲁斯凡与卡珊德拉一直想证实一下这番传闻。
毫无疑问,对他大脑的探究充分显示出,连接着松果体的正是大脑里一套更为原始的视觉处理系统。这套虽然技术落后但却运转良好的视觉系统被称为“视顶盖”。而这正是所有脊椎动物、鱼、青蛙、蜥蜴、恐龙、野兽与人真正共同的原始之眼。
亿万年之前,在葱郁而危机四伏的丛林与酷热难耐的沙漠之中,所有能长出脖子的动物真正一同通过这层组织仰望星空。
而它的孑遗,就是邪眼了。
而血魔法也正是依靠刺激这套视觉系统,才营造出的“另一个白教堂”。
只有松果体开始分流视觉信号,一个不同于进化而来的枕叶初级视觉皮层的视顶盖才开始分析视觉与光谱。
所以,即便威尔逊与鲁斯凡并排站在一起,枕叶初级视觉皮层只能认出站在右边的威尔逊,而视顶盖只能看到左边的鲁斯凡。当血魔法开始见效的时候,那些日常被视而不见的魔法生物便蓦然浮现在眼前了。
而都柏林吸血鬼长老会正是通过这个方法,很好地隐藏进了白教堂区。然而此刻拥有原始血统的“邪眼”却能看见他们。
所以,从各个层面来看,柯蒂斯必须死。威尔逊决定吃掉她。
这就是因暴怒而失控的张伯伦,做出的决定。
“哗啦”一声,白教堂厚实的木门在瞬间被切成一堆碎得不能再碎的边角料。威尔逊踏着军人式的步伐走了进来。生物电感应系统告诉他,邪眼皇后此刻就藏在教堂里。
但他并没有着急去找她。
她不可能不将自己藏进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里,而且作为手工匠人,她的技术是一流的,在去找她的路上,一定会遭遇许多死亡陷阱。
毕竟,邪眼皇后能够很容易地看见他的方位,那些致命的装置,也完全可能被邪眼的视觉魔法“隐藏”起来。
变成真正的致命陷阱。
威尔逊今晚已经切碎了许多塑料和木头,他不想再给清道夫们增加负担了。在门口略微站定的他向左手侧的祷告大厅走去。在那神秘的四副画背后,白教堂最值钱的财产,正静静地矗立在圣坛背后。
那是一架精心护理的管风琴。
威尔逊收起了长剑,他探查过周遭,没有任何生物电信号的痕迹,大堂里至少没有主动操作的杀人陷阱。
他庄严地迈开了步子,走向了琴台,一边高声说道:
“柯蒂斯,今晚我们一定会倒下一个,或者是我,或者是您,我不会浪费时间劝您投降,只是趁着现在和您说一声。杀掉您,我不后悔。”
空寂的教堂里,没有人回答他。威尔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的手“蹦”地一下砸坏了琴盖上的锁,随后将手放在了管风琴的键盘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弹奏安魂曲呢。”
他戏谑地说道,眼里全是凶光,随后扬起了斗篷,将双手放在了键盘的D小调,用力地按了下去。激昂到瘆人的曲调从D大调的和弦中流泻了出来。
哥特式惊悚的高音部神经质一般拉锯着教堂里的木椅与圣水钵,低音则在呢喃中戳出了鸡皮疙瘩。月光下的白教堂因巴赫的《D大调托卡赫与赋格》换上了一副无比狰狞的面目。
宛若恶魔的巢穴。
此刻,一柄黑色的镰刀正丝滑地切下了一颗姑娘的头颅,连在脖子上的身体是赛璐珞制成的,但头颅却是用魔力和福尔马林共同保存下来的真人头颅。
女孩用一种感激的目光,投向了此刻鬼火嶙峋,披着黑色长袍的骷髅。死前她认出了这是自己的爱人。
左培尔。
尽管她已经没有能力说出“谢谢”这句话,她仍然满意地闭上了双眼,头颅飞了出去,而下一秒被一只只剩白骨的手接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另一个街角,礼服被划破的鲁斯凡正发疯般地挥舞着手上的军刀,不断地砍断伸来的傀儡手臂。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抱着左肺被银剑刺穿的格温普兰,骁勇善战的爵士保住了他的命,地上全是被砍碎的人偶碎片与威尔逊的蜡像头。
所有的傀儡都在音乐响起的当口,停止了一切动作,随后自然地垂下手脚;而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了白教堂。
是时候了,威尔逊要去取邪眼皇后的性命了。
“扑通”,楼上传来了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后响起了好几声“咔嚓”的声音。
而此刻在弹奏键盘的威尔逊则发出了狰狞而瘆人的大笑。
恐怖的笑声回荡在管风琴的旋律中,偌大的祷告大厅成了一个硕大的共振腔,稳稳地孵化出了隐藏在音波里的死亡。
是的,威尔逊知道这首曲子一定会要了柯蒂斯的命。
因为管风琴是世界上唯一能发出次声波的乐器。
“次声波”,这个恶魔吟唱出的摇篮曲,在这个时代还只是火山爆发与海啸席卷而来的次生灾难,人耳听不到的次生波能震碎玻璃,摧毁墙垣,直到来自美国的物理学家罗伯特·伍德为伦敦的剧院调试音响的时候,麻瓜们才注意到这种声波。
威尔逊在疯狂中准确地踩着音管的共振频率与发出的次声波频率。那些4-12Hz(赫兹)的频率,包含着神经型音波对阿尔法节律的共振,使距离音管最近的柯蒂斯神经错乱,癫狂不止地在地板上打滚;而器官型音波正使她呼吸困难,血管爆裂。
她的每一秒都在极其酷烈的折磨中煎熬,伴随着威尔逊如魔鬼一般的大笑。很快地,楼上的动静停止了,只是偶有轻微的爬动的声音。
她的脑血管破裂了。
威尔逊露出了可怕的笑容,猛地一下将琴盖砸回了原位。他也不好受,耳朵和眼睛在流血,但他感觉到无比的畅快。
因痛苦和煎熬带来的愤怒,让他的眼睛呈现出了眼下蜘蛛状血管破裂时才会呈现出的那种血红。
他咳了两声,随手擦掉了流出的鼻血,然后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双剑已经收回鞘,并装在了登山杖的手杖上。现在这根手杖成了他的拐杖。
他的眼睛和耳朵都在流血,但他满不在意。只是挣扎了两下,从琴凳上挤了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挪动步子,他要上楼。
次声波使他的内脏也搅合在一起,他的脑子现在仍在嗡嗡作响。
但“杀了柯蒂斯”这五个字仍如魔音贯耳一般在他脑海中回荡,背上的披风变得血红,正在不断地反哺他血液。
靠着这件斗篷,他才没有死在风琴下。但此刻,连迈步都困难无比的他,仍然在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挣扎着要迈上楼梯。
一下。
两下。
沉重的手杖砸在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近,邪眼皇后的末日,正如丧考妣地缓缓在楼梯上移动。而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实际上,她现在也简直不能称之为活着了,满脸是血,大脑破裂的血管往外不断地流淌血液,迅速失血的人体与逐渐模糊的视觉,无一不在提醒着死亡的到来。
威尔逊与自然而至的死神正在抢夺她的死亡的收割权。
他赢了。
或许赶来的死神已经被左培尔拦下了。
无论如何,他先推开了楼上道具间的门,一具满脸是血而四肢扭曲的身体正瘫在地上,只有进气少,出气多的劲儿。
威尔逊也才真正看到邪眼皇后柯蒂斯的真正模样。
一个普通,高挑,白皙,长着雀斑,靠着奢侈的化妆品把自己化成美人的女孩,与所有的年轻女孩一样。
但她的死亡将独树一帜。
颤巍巍的威尔逊拄着登山杖,艰难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而她似乎感受到了光线明暗的变化,努力地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惜体力已经不允许了,只能看见她张口时吐出的血泡泡,宛如一只马上就要被解剖的青蛙。
“咳,你不用挣扎了,很快,你想说的话我就会知道了,咳咳。”
威尔逊一边咳嗽着,一边艰难地张口说话,他的血也从口中流了下来。
“我快瞎了,也快死了,咳咳,柯蒂斯,但我也得杀了你。你,玩弄人心,偷袭了我的伙伴,咳咳,但现在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我杀你的理由,咳咳,很简单,你窥见了我的内心,咳,看到了不属于你的秘密。现在,我要你把这个秘密,咳,还给我。”
柯蒂斯张了张嘴,如同一条正在吐泡泡的热带鱼。
“你,咳,已经知道,我,不是张伯伦,也知道,我不是人了。所以,咳咳,你可以走得安心一点。毕竟,你死在了怪物的手上。”
威尔逊张口越来越艰难,涌出的血也越来越多。看起来除了次声波的伤害之外,刚刚的怒气也极大地透支了他的健康。
但随之而来的一幕,是所有读者都未曾想到的。威尔逊蓦然抛下了手杖,整个人跪倒在地板上,他从下巴到肚脐的位置,蓦然地裂开了一条线,一张布满獠牙的大嘴大大地张开。这个样式,明明就是之前在雾气中畸形怪状的人偶的原型。
只见威尔逊扑了上去,咧开的大嘴一把就咬住了柯蒂斯的头,将它整个儿吸吮进了身体,同时发出了“嘎吱”“嘎吱”地咬碎坚果壳的声音,柯蒂斯的身体如同面条一般,被一点一点地吸溜了进去,而这个贪婪的怪物,不断地发出啃咬和咀嚼的响动。
几分钟之内,邪眼皇后就只剩下两条长腿,还露在血口之外,鲜血染红了衬里与丝袜,偶尔从脊椎传来的信号,还能让她的腿稍微抽动一下,仿佛人还活着。扑在上头大快朵颐的怪物,与残肢组成了一副令人终身难忘的黑暗画面。
但很快,这最后的残肢,也被一点一点地吞咽了下去。随后,怪物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偶然在腹部发出一点动静。
仿佛肠胃在激烈地蠕动。
再往后,一切动静就消失了。
差不多十分钟后,满脸苍白的威尔逊站了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收起自己刚刚被撕开的衣服,重新穿了起来。但对刚刚那一幕可怕的画面,却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他的一只眼睛变了,原本一双眼睛的瞳色是一样的,而此刻,他的右眼瞳色微微变成了绿色,虽然并不明显。
他长出了邪眼。
正在穿衣的威尔逊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他从来没有展现给任何人看过自己的这一面。
但细心的读者都记得,当名为阿尔伯特的张伯伦与真正的威尔逊初逢时,这一幕原本是发生在书房的。
威尔逊·张伯伦是一个怪物,一个吃人为生的怪物。
一切风度做派的背后,藏着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悲伤灵魂。
他吃人,而仅凭这一点,他就已经没有了爱人与被爱的资格。他所将做的一切,无论是救世、还是屠城,都无法救赎那份撼天动地又无人问津的孤独。
威尔逊为此将永远地封闭心门。可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来。
他的生命本应在亨德尔画上终点,以死不瞑目的姿态,困死在装满了危险品的地下室里。
但他此刻正直直地站在这里。
是的,以舍弃人类之心为代价。
张伯伦愚弄了死神与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