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也可以换吗？
金元哑口无言，静静看着沈伞，直到现在，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跟她的差别究竟在哪。
三年同窗，一起备考，一起赴考，为什么她是一甲状元，而自己次次名落孙山。
根源在于一个眼里没有百姓，而一个眼里处处是百姓！
沈伞神情严肃，目光坚毅，话音低沉却铿锵有力：“离开京城那一刻，本府就已经把命交出去了，为人臣，为天子排忧解难是分内之事，如今你我既知归县民乱是有心人致使，就不该坐以待毙，如果瞻前顾后错失发现真相机会，届时圣上失了民心，天下大乱，你我才是愧为人臣。”
金子昂脸色痛苦，闭上了眼。他不是不知道查清归县民乱的重要性，只是觉得沈伞此举太过冒险。
他不能明知危险，还放任沈伞鲁莽行事。
“百姓要公道，要太平日子，所以需要大人这样的清官，却不需要一个贪生怕死，劣迹斑斑的县令。下官死不足惜，可大人不行！
“错了。”
沈伞开口，话音很低，似有几分恼意：“一场天灾，各种人祸随之而来，百姓无家可归，无米饱腹，怨声载道，如今你我尚有能力阻止这场灾难继续蔓延，却在这里怕这怕那，做事束手束脚，若不及时查清事情原委，还天下人一个真相，一旦天灾演变成人祸，起义频发，你说朝廷是出兵镇压，还是继续坐视不理？倘若出兵镇压，朝中可还有足够兵力？如若不出兵镇压，任由民乱发展下去，各地诸侯借机起势，宣布独立，天下大乱，死的又何止你我，到那时，百姓何来公道可言，何来太平日子可过？”
金元被她这一番话深深震撼，跪在地上，久久难以回神。
良久，他吐了口气，低下头去，仿佛下定了必死决心，抱拳说道：“下官愚昧，多谢大人点拨，话已至此，下官遵命就是，只是恳请大人，千万照顾好自己，凡事以安全为先。”
见他不在执着，沈伞露出了满意的笑。
民乱需要足够份量的大臣出面，金元没有多留，起身退出去了。
吴遇目送她上轿子，等车队离开后，才进屋去。“大人，死亡人数已经核对出来了，一共死了七人，其中有三个是徐州来的难民，除去我们的人，一共还有十九人受了伤，伤势不重，但他们闹得厉害，非要大人给个说法。”
厚厚的绷带渗出丝丝血迹，与官服融为一体，加上袖子宽大，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她的左袖是空的。
金元接过吴遇递过来的文书，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民乱相关人员，可惜都是些喽啰，起不到关键作用。
现在就等陆平消息了，但愿他能尽快将闹事之人捉拿归案。
金元放下文书，吩咐道：“受伤的难民一定要去及时送医，另外，尽快找到死者家属，让他们把尸体领回去，抚恤金要给够，如果他们有什么要求，也都尽量满足。”
“是。”
吴遇得令去了，走出去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说道：“大人，你要何时回县衙？”
金元抬头看他，只见他又说道：“虽然钦差大人派了官兵保护大人，但毕竟不如陆大哥，属下学艺不精，歹人若是去而复返怕是保护不了大人，大人还是快些回县衙得好。”
金元也有此担忧，只是越到紧要关头越要冷静，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前，他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一是他在，可以给百姓一个交代，让他们安心，二是如果歹人若是再来找不到他，很有可能会拿无辜的难民开刀。
他很清楚今天的动乱完全是冲自己来的，他如果离开，无异于告诉幕后之人，他怕了，归县县令是个可以随意让人拿捏的无能之辈。
这样下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归县县令贪生怕死，爱财如命的谣言就会传开了，她倒是事了拂衣去，可怜日后金元要面对得是何种险境。
那些地方豪绅可不是吃素的。
她不能给金元留下任何受制于人的把柄。
思及此，金元拒绝了：“不急，还不是时候。”
吴遇不解，只听得金元继续说道：“发生了这种事，百姓定会恐慌，进而引发不必要的骚乱，本县只有与他们共进退，才能最大限度化解百姓心中的恐慌。”
吴遇听懂他话中意思，脸也跟着皱了起来，问道：“大人，你不会是要在这住下来吧？”
金元点头：“只有如此，才能宣告本县与他们共同面对此次水祸的决心。”
吴遇跪了下去：“大人万万不可啊，难民营人多嘈杂，您又受了伤，这万一到时候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我怎么跟陆大哥交代呀？”
金元摆摆手，说道：“有官兵再，你不必担忧本县安危，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联系义庄老板把院子里的尸体带走，以及尽快查清他们的身份来历，通知他们的家人。”
毕竟尸体摆放在这里，无异于变相提醒难民今天发生的事。
吴遇：“本县的四人已经被认回了，难的是另外三人，他们从徐州逃难而来，家人是否在世还未可知。加上徐州知府是齐王亲信，我们贸然去信，怕会打草惊蛇。”
马逸谋反一案已经把齐王推到明面上了，他虽然没有动作，但不难保证他毫不知情，如果此刻去信泄露归县情况，只怕他会一叶知秋，发兵雍州。
金元知道他的担忧，摇了摇头，说道：“信还是要去的，雍州水祸这么大的事，瞒不住，如果我们一直没有动静，那才是可疑。”
吴遇：“大人的意思是？”
“信不仅要去，还要正大光明的送去，此外，还要让他们知道，他徐州府管不了的人，做不到的事，我雍州不仅能管，能办，还管得更好，做得更妙。”
可事实上归县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局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金元这做法无异于打肿脸充胖子，吴遇感觉天都塌了。
金元看出他的疑惑，说道：“如果民乱的结果是让归县百姓归心，让一个爱财如命的县令散尽千金救济难民，你还觉得民乱是一件坏事吗？”
吴遇听到这里总是恍然大悟，看向金元的眼中满是敬佩：“大人亲力亲为，不顾自身安危留在难民营，与百姓共进退，这样一来，百姓势必会由衷感激大人，恢复对官府的信任，归县局势不稳的谣传也就不攻自破，既打消了朝廷顾虑，又可以让歹人白忙活一场，大人高明！”
吴遇一番话与金元真正意图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他朝吴遇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