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失手伤到了婢女阿翠，并不是有意为之！”

听到父亲的责问，年幼的墨辰安身形一颤，几乎要跪下去——在这偌大的名门世家里，恐怕也只有眼前的墨家家主才能给这位二少爷如此震慑。

“我不是说这事。”

墨笙轻抚着面颊上的胡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

“那……”墨辰安突然想起那张挤眉弄眼胖乎乎的脸，抬头急切地看向父亲，“爹，不会是墨宇那小子恶人先告状吧？是他们兄妹俩来招惹我的！”

“这不重要。”墨笙抚平道袍上的褶皱，缓缓起身。

“辰安，墨宇是九长老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我和九长老是兄弟，你也应该把墨宇视为兄弟——而不是敌人。”

“墨宇可没把我当兄弟，他把我当对手，每天想着怎么超越我、击败我……”

墨辰安心里有些委屈，不明白父亲这次怎么没站在他这边。

墨笙笑了笑，儿子满脸的委屈全收眼底：“辰安，竞争是好的，但内斗不是。今天你打伤了墨宇，九长老会怎么想；如若被打伤的是你，我又会怎么想。一个大家族，团结一心是最重要的，不要做伤害家族团结的事。”

“但是我看见墨宇就烦……”墨辰安小声嘟囔着。

“辰安，其实这个世界很大，只是你一直生活在这个大家族的遮蔽之下，看不到这世上的险恶与艰辛。真正的敌人在外面，家族里都是你的族人、你的亲人，大度一点，不要对你的族人心怀仇恨——陷于内斗的家族是脆弱不堪的。”

墨笙缓缓走出正厅，伸手搭在墨辰安的肩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你还小，有些话你或许还不懂。讲这么多，无非是因为你终将接替我执掌权柄。这些道理，街头小孩可以不懂，家族继承人是要明白的……”墨笙拍了拍墨辰安的后背，笑呵呵地说，“也罢，来日方长，有足够的时间让你理解这番话——怎样，有境界突破的感觉了吗？”

“感觉……就是今天晚上了，孩儿势在必得！”墨辰安眼里闪起光芒，笃定地回应父亲的目光。

“哈哈，不愧是我的儿子！有自信是好事，今晚庆生宴万事俱备，就等你突破成功的好消息！”墨笙开怀大笑，眼角的皱纹挤出一条条沟壑。

若是外人见了这幕定会诧异万分——平日里的墨家家主面若冰霜，喜怒不形于色，甭提大笑，好脸色都不会多停留几刻，总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爹，我……”

“怎么了，有心事？辰安，男子汉别扭扭捏捏的，有话直说。”墨笙抬起饱经风霜的大手，捏了捏儿子的肩膀。

墨辰安咬了咬牙，攥着的手心微微发汗，还是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爹，娘到底为什么离开？”

不知为何，刚说出这压积在少年心头多年的疑问，墨辰安只感觉鼻尖一酸，眼眶顿时被泪水浸湿，一直躲藏在少年锋芒背后的委屈与不甘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搅得墨辰安一时喘不过气来。

娘亲，娘亲……

“唉……”

墨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望着地面负手走了几步，眼神里有几分惆怅，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时间，这位精神焕发的墨家家主仿佛迅速衰老憔悴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墨笙缓缓转向墨辰安，轻声说道：

“辰安，关于你娘，我确实对你隐瞒了许多。我本想着或许等你长大她会回来，但现在看来……你娘恐怕不会回来了，你也到了懂点事的年纪了——也罢，我接下来的话，你细心听着，听得懂多少就算多少吧。”

“爹，您讲。”

“你娘不是安南王国的女子，她来自遥远的北方，圣灵大陆中域，这世上最繁华璀璨的地带。那年你爷爷打探到一部圣光级灵诀的消息，决定亲自出动，带着我前往中域的一家拍卖行参加竞拍——不曾想，刚到中域边郊便遇到歹人打劫。对方实力强劲，我们随行的护卫团几乎全军覆没，我侥幸逃脱，但也和你爷爷彻底走散。”

“不幸中的万幸，我被中域宗门‘神墟宗’收留，成了一名下院弟子。在那里我无意中遇到了你娘，张梦汐。”提到这个名字，墨笙的眼底闪烁着别样的光彩，他遥望远方，嘴角显现出几分笑意，“你没见过你娘——她是这世上最美丽最光彩夺目的女子，任何人在她身边都会黯然失色。也许是上天注定，我和你娘坠入爱河，回到墨家完婚，生下了你。”

“圣灵大陆地域宽广、幅员辽阔，中域有一个庞大皇朝——神天帝国——几乎统治着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我们安南王国其实也不过是神天帝国千百个朝贡国中的一个。据我调查，你母亲就和这神天帝国有关联。”

“现在想来，你母亲与我相遇的那时候其实是在躲避什么，但她没告诉我。而她离开，也是在躲避某种追踪，或许也和神天帝国有关，但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探知能力。唉……你母亲，是这天底下最神秘的女子……”

墨笙的神情又变得黯淡，轻轻抚摸着右手大拇指关节处的翡翠扳指，肩膀微微垮下，方才挺拔的身姿此刻显得有些佝偻。

父亲话语中的信息之多让墨辰安有些懵圈。中域？神墟宗？张梦汐？神天帝国？这些陌生的字眼跳动在男孩的脑海中，汇聚成男孩脸上迷惑的表情。

“这……”

“害，还真把你当大人了……你还小，听不懂正常，多的话以后再说吧……今晚你就在这阁楼楼顶突破，需要的材料我替你备齐了——这事眼下最要紧。”

墨笙一脸释然，轻轻拍了拍墨辰安，目光带着含蓄的柔情。

“是，父亲。”

“哦对了，那婢女伤势如何？”墨笙旋了旋翡翠扳指，转念想起这茬事。

“宋婉茜把她带走了，想来伤得不重。”

“那就好，宋婉茜……”墨笙双眸微眯。

“是总管宋晏的女儿。”

“唔，对了，我还赐她给你伴读。那女娃心地善良，不错。”墨笙取下扳指放在窗边的花梨木柜上，沉吟道。

“孩儿想出去透风散散心，先行告退了。”墨辰安躬身行礼。

“去吧。”

墨笙的眼眸深邃似海，静静地凝视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长久地站在原地。墨家家主的身形与阁楼里华美的器具装饰逐渐融为一体，犹如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静默而庄严——只是他那藏在袖袍中的双手，在轻微地、有节奏地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