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如果还记得

“你有没有男朋友啊？想给你做个介绍。”格格打开微信，跳出一个人的留言，是妈妈的朋友，前面街铺服装店的女老板。格格刚回来不久，没什么朋友，妈妈这些多年的朋友都挺关照她的。格格回了一条：“我有男朋友的，谢谢你啊!”“你妈妈说你没有。”“她忘记了。”

是的，她忘记了，她忘记的不只是说过男朋友的事，还包括家附近的路，早饭吃了什么，有没有吃过药……妈妈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中期。

早在两三年前，格格发现妈妈有时忘事情，半夜起来找不到厕所的门。当时跟其他家人提及，他们说没事，就是老了。直到有一次回来，格格发现妈妈几个月没吃药，那是治疗免疫系统疾病必须服用的药，否则会引起肾衰竭。格格带妈妈去检查，结果是脑萎缩，也就是老年痴呆。而医生只是无奈地说没有特效药，只能延缓。

格格读过龙应台的《天长地久》，为了作者对阿尔茨海默症母亲的情感流过泪。现在，她的妈妈也是这样。所幸，妈妈的状况是中期，生活能自理，认识亲人，只是情绪起伏的时候会反常。格格试过，在烈日下，跟着吵着要出去找坏女的妈妈到处走。派出所都去过好几次，报案，让警察抓小偷。最后，是格格让警察同志吓唬她一下，没有证据不能乱抓人。妈妈才不去了。

妈妈这种反常跟父亲有关。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新近的事很容易忘记，却会记得久远以前的事。那久远以前的，是年轻时父亲的无数次出轨。

父亲个子不高，却生得一副好面孔。格格长得五官端正，多半是遗传了父亲。父亲年轻时有些才华，是那一代人中罕见的高中毕业生，头脑也聪明，三十岁上下跟人合伙搞煤矿，相当于煤老板吧，赚了第一桶金，妈妈小父亲十几岁。为了跳出农门，十八岁的姑娘，跟着媒婆带来的男人走了，这一去就是几十年。连外公去世都没回去。

父亲带着母亲在遥远的北方安家，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格格是老三，后来赚了钱，家里的生活比街坊邻居都好，母亲也过上别人看起来富足的生活。格格小时候没觉得他们感情有什么问题。只是父亲经常出差，一去就是一两个月，只有母亲在家守着一窝孩子。所以印象中，母亲都是在操持家务。没有人知道，母亲在几十年的婚姻里，隐忍了多少痛苦。父亲的“小三”们从来没有出现过，却在他说漏嘴的话里，在母亲女人的直觉里。她后半生闲下来的时光，常常都在猜测是三、四、五还是六、七、八个。

所以，在母亲进入阿尔茨海默症的时间隧道之后，所有回忆扑面而来，她痛苦、愤怒，歇斯底里。即使这个她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并不在眼前。直到有一年的春节，在养老院的父亲再次病危送进大医院，这次是癌症，膀胱癌。母亲知道后，轻轻地说了一句：“他罪有应得。”从此，对这个男人的执念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