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好想你,好想你啊!你和奶奶都跑到哪里去了,家里家外都找不到你们,村里村外也不见人影!”
“小兔崽子净说胡话,呸呸——娃子不懂事,神灵莫嫌怪!”
奶奶不知何时加入讨打郭鸣谦的阵营,战之伊始便放出超大招,怒怼娃子不敬神灵的行为。
“老婆子,可不能吓坏了乖孙孙,瞧把乖孙吓得脸都煞白,要是有个好歹,可不兴后悔呀!”
爷爷急忙搂住郭鸣谦,嫌弃地摆摆手,示意奶奶别再说话,不然就抓紧离开,一副护犊子娇宠爱孙的架势,为了乖孙孙六亲不认都在所不惜。
二人平日里不说举案齐眉,至少也不会发生任何红脸闹架的事儿,郭鸣谦这个孙子就是特例,只要有他在,二人非要争个先后,分个对错,一碗水端平的买卖在他们那里是不存在的。
“鸣谦啊,乖孙子!你可别被那老头的慈善外貌迷惑了,想想小时候被赶出家门,撅着屁股从淌水沟缝里眼巴巴绝望无人管时,是谁把你抱回家送到暖暖的被窝里的,再想想是谁狠心把你扔到大门外的,我可怜的乖孙哟!那是冻得腮帮子红紫红紫的,小手蜷缩不能弯曲,屁股都要裂开花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天杀挨刀刮的家伙,太狠心了,没人性啊!”
奶奶满心都是对郭鸣谦的怜爱,满眼都是对爷爷的厌恶,满口都是对老家伙的斥责,两口两口,不吵不闹情就散了,缘就淡了,吵吵闹闹情更真缘更浓。
二人在你争我抢里秀出无限恩爱,在眉来眼去中露出另类深情,这就是老一辈最诚挚最温馨的爱情。
郭鸣谦终于回忆起儿时翘着屁股眼巴巴盼开门的情景,虽觉尴尬,不知怨恨,或许唯有经历离别,才会愈加珍惜团聚。
不论被责骂,还是被抽打,所有的愤怒、恼恨全都如云随风而散,似水东流而去,留下深沉的喜晕在游转,一圈又一圈,任意东西,从流自如,但觉丝丝怡然化作长长欢快萦绕在心间。
“爷爷,奶奶,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存在,为啥停下,多么和谐的弹奏呀,多么引人入胜的美景呀,多么招揽顾客的台词呀……”
郭鸣谦双目炯炯有神,心尖儿让二老专情而激烈的表演震颤的忽上忽下,兴奋之意宛如滔滔不绝江水卷起千层浪,又似翱翔九天的雄鹰震荡流云,这是怎样的一种无极之乐,拨动心灵深渊那架万年不动的琴弦。
“闭嘴!”
“滚犊子!”
二老不约而同口吐芬芳,怒目如金刚抡起巨剑,直直甩向郭鸣谦,颇有我自横剑向天笑、管你日月与昆仑的豪迈气势。
“嘻嘻,打不着,打不着——”
郭鸣谦蹦跳着戏弄人间的步子,唱喏着撩拨二老深度神经的口号,一步步,一声声,这哪里是即兴的舞台表演,分明是郭鸣谦在细长钢丝上蹦跶作死啊!
欲要人死亡,先让其疯狂,或许说得就是郭鸣谦当下的状态,瞧他欢快跳跃的身姿,歪头扭屁股的耍弄,挤眼睛扮鬼脸的搞怪,妥妥招人厌的家伙,即使爱之深如二老,也控制不住逮住他狠狠揍一顿的冲动。
“小孙孙,你给我停下!”
“乖哟,趴在桌板上老实等着!”
郭鸣谦深知,停下挨打少不了,要想欢快跑一跑,谁傻呆呆任人抓?
哈哈大笑之声传遍庭院四方,天伦之乐之风纵横,飘过院墙,绕过林梢,飞向高空,洒落满地的是数不尽的情趣,起伏飘转的是怡然自得的欢喜。
“嗷嚎——”
“吵什么吵,一会儿嘿嘿嘿,一会儿嗷嗷嗷,是不是过一阵就呜呜呜?!”
一巴掌拍在郭鸣谦肩头,疼在身上,苦在心头,这到底是梦境在重演,还是现实不存在,为何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刻,最令人难忘的场地,倏然间回到冷酷无情的现在,啊呀呀——
“贺老师,不要老是拍我脑瓜子,会被拍傻的!”
郭鸣谦无辜的眼神转来转去,掩饰不住的无奈在飞飘,还有丝丝迷茫不解的线条飘忽不定。
“别整那么多没用的,与其胡思乱想不舒服,还不如踏踏实实走路,前方总有让你明白解惑的地方。”
贺作鸣没搭理郭鸣谦祈求的念头,督促他不要停下前行的脚步,光芒就在脚下,答案就在不远处,或许这是郭鸣谦唯的一期待。
“贺老师,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儿!”
郭鸣谦突兀地立在原地,凝视着脚下的一根树枝。枝杈断裂处滴滴汁液渗出,流经地面处引来群蚁围观,蚂蚁或停或走,井然有序;几片叶子呈萎蔫状,有的散落在树枝一侧,蜷缩着孱弱的瘦体;有的半悬在枝节间,有些难舍离开,被风吹刮起一角,颠颠簸簸之际,使出所有气力抓紧枝节。
“咋啦,郭鸣谦?”
瞧着对方磨磨蹭蹭的模样,贺作鸣没好气地责声问道。
“贺老师,你的脸怎么红中带着惨白,黄里渗出乌黑?您不会生病了吧?会传染我吗?不用担心的,我不怕,不怕不怕得啦!”
郭鸣谦用力拍着胸膛,耳畔传来的梆梆声,右手绽放的红花印,无不证明着他的实诚和关心。
贺作鸣深吸一口气,眼睛交互闭合,强忍着挥拳暴打郭鸣谦的冲动。待得胸中一道忿然气渐渐消失,她缓缓吐出金言:“郭鸣谦,你是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郭鸣谦似乎没注意到贺老师的嘲讽语气,睁大双眼,右手直指跟前断枝,左脚微微抬起,碰触着凌乱的叶片。
“这根断枝再一次出现在咱们身前,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就是这根枝头,它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儿来的,要么是哪位同学恶作剧投放在此处,要么是咱们迷路了,又走了一趟来时路。”
郭鸣谦有理有据地分析着,不夹杂丝毫主观情绪。
“来时路?”
贺作鸣疑惑的话语未落下,就被郭鸣谦惊跳的身影打断。
“贺老师,咱们不会遇到鬼打墙了吧?传说在里面会有春霜夏雪折磨,秋雹冬雷袭击,咱们就完了哈……我不要死呀,我还有心愿未了呢!”
郭鸣谦放下了冷静和嬉笑,恐惧和慌乱涌上心头,身体不由得靠向贺作鸣,试图寻找心灵的安慰,奔向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
谁曾料,周围空荡荡一片,哪来的贺作鸣?哪来的清冷一条街?断枝、树叶不见了踪影,臭水沟、乱草逃躲找不到痕迹。回眸一瞧,惊诧了眉角,恐慌了双眼,原来自己石像一般呆呆立在银杏树下,右手轻托下巴,左手叉着腰,正紧紧盯着一片飘转的落叶。
郭鸣谦有些疯癫,忖度着遭遇的诡异事儿,凌乱的思绪早已找不着线头,震荡的精神业已濒于崩溃,用疯癫来形容此刻都远远低估评价,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经历啊,虚幻空间不知多少层,现实世界还能不能够得着,难以诉说,无语至极!
此刻,魔怔仿佛在叩门,恍惚已然爬上心墙,过往经历如同岁月长河的浪花,朵朵在努力翻腾,欲要奔腾出自己的镜像,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这可就苦了作为当事者的郭鸣谦,精神空间是战场,身体庭园是战场,苦痛折磨着筋骨,伤悲捶打着意识,内外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时而上跳飞驰,时而钻地倒腾,时而呼号炸裂,时而变色黑红。
“瞧那傻子,站了一下午不曾动弹,在练辟邪神功,还是在练闭口禅?”
“我觉得他是肉身还在,精神已死亡的二货!不信,请看他身上满是尘土,脸上肌肉偶尔颤抖二三下,这不是医术上记载的植物人特有的病症?”
“你们快闭嘴吧,仔细瞧瞧他是谁!”
第三位狠厉地批评着前两位不着边际的论调,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最终未曾留下结论。
“嘿嘿嘿,你别不信,穿着破烂货的竟是郭鸣谦哩!他不是英俊潇洒小王子嘛,如今竟落得个乞丐见了都要嫌弃的境地,啧啧啧,好惨哟,我心都凉凉的!”
“真是他哩,我的个妈呀,这真是咱们班爱干净整洁的郭鸣谦,他不会是从垃圾堆了钻出来的吧?浑身臭烘烘的,连头发蓬松乱糟糟,衣服皱褶脏兮兮,哎哟喂,惨不忍睹哟!”
……
……
……
“咔嚓!”
伴随着一声巨响传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剧作算是暂时画上了句号,至于以后的操作,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了!
“快跑,郭鸣谦小子要醒来了!不跑?那你等着他那犀利的无影脚和磅礴的龙抓手吧!”
“等等我,这可不是我这小身板能够承受的!”
二人争先恐后逃窜离去,毫不顾惜方才批判自己的第三者,这就叫大难临头各自飞,大风吹来沙尘滚。
“闻梓骏、戚珑川,你们给我等着,不把你们吊起来狠狠抽打算我输!嘿嘿嘿,还有个落单的,正好当成我的开胃菜喽!”
“郭鸣谦,鸣谦哥,鸣谦哥哥——”
声声嗲音入耳,鸡皮疙瘩瞬间弥漫全身,这不是肉体的敲打,这分明是精神在经受无情的鞭打,郭鸣谦顿感自己身处嗲音世界,浑体不受控制似的连连后退。
“闭嘴,小泰泰!你再发一个音,我非打得你连猪都不认识不罢休——”
丁铉泰可怜兮兮求饶,满脸都是奴才相,嗓门不复先前豪迈有力,绕耳的尽是令人发呕的音节。
“哈哈哈,这招真管用,还是赵迪说得对,一招在手,把郭鸣谦当成狗,对极了!”
挣脱了束缚的丁铉泰急忙奔走,待到安全得以保证之际,得意洋洋发出乌鸦啼叫般的值得演讲。
郭鸣谦此刻真是欲哭无泪,他自感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自己掏心掏肺对朋友,不曾想弱点暴露后竟成就了他们,这究竟是世风日下还是道德的沦丧,不得而知喽。
一阵感慨后,郭鸣谦重拾自信,昂首阔步走向村中胜景——银杏树下,老石碾旁。
过往都成印记,当下倍加珍惜。双手轻轻抚摸块块残破的树皮,郭鸣谦内心充满了干劲,抬头凝望,入目银杏叶飒飒随风而动,青色之花宛如游动的精灵,阳光下轻吐着芬芳,正呼唤着有情之人莫辜负良辰,莫在意路人目光,要做老石碾,踏实有力前行,肯下苦功,方能成就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