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有好几棵笔直粗壮的椿树,屋子里的光线通常是被这些树挡住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靠灯泡补足。
这回家里的人更多了,屋子里挤满了人,大伯身边同样围满了人。我一律唤做阿姨,系着油光闪闪的围裙的女人把碗洗了一遍又一遍。一群陌生男人手机夹着烟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不过其中有一句话我懂了,他们商量着把大伯葬在伯母旁边。
门前搭起了棚子,又架了好几个木炭火堆,塑料杯子重重叠叠地堆在桌子上。大伯家门的两侧又贴起了挽联,堂屋又放着一口棺材,他的照片没有笑。
两个夜晚我都没有睡好,一直躲在被子里悄悄流泪,几乎没人听到因为我母亲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
三天时间里我的父母以及两个姑父轮流守夜,而我的“任务”就是及时给病床上的奶奶送饭,她还不知道大伯离世,家里人没敢告诉她。
死的声音在我原本就瘦弱的家里上演,鞭炮跟铺地毯似的把家门的路映得红彤彤的。我父亲的眼眶还有脊背也是红的,他最近没睡好觉,大伯走后他才开始怨愤,他埋冤大伯怎么这样傻。
灯火通明的夜里,我的脸蛋被一些亲戚捏一段,他们都笑我跟小时候一摸一样。可我压根不记得小时候被谁谁抱过,我只记得离我最近,最亲近人的调侃,我永远都记得。
最后一天,门外摆了好几张桌子。当有人开始拿着一个红本子记名字时,我就知道大伯要真正离开这个家了,他要到外面去重新“安家”。
午饭过后又来了好几个吹唢呐的人,随着就是鞭炮声,还有我心底深处的哭声。我清楚得知道,恍然间我竟然失去了四个亲人,失去了同他们一起放鞭炮的机会。
入夜以后悬挂在椿树上的灯更明显,要肆意穿梭在人群中看他们的脚尖挪过来移过去。没等多久,呲地一声巨响,于是我在水缸的倒影里看到了烟花。一根笔直的点砰然炸开散落,我好担心它会掉落下来,可它并没有。
在我记忆里只有过年去祭奠爷爷的时候才会放烟花,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人才会让我玩鞭炮。
可是这几天每天都有鞭炮,也能看到这么绚烂的烟花,可我觉着心里空落落的。我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哭,我也不能若无其事地笑,我只能默默发呆。
天刚朦朦亮时,大伯的殓棺就被套上了一层黑色的布。
抬他的人都说很轻,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轻。
我的母亲弓着背,手背在围裙上来回擦拭着,她站在门槛上瞟了一眼就钻回了厨房。
八点十分,我母亲小跑到后山的田坎上,她的围裙湿答答的。
大伯的坟砌了一半,我奶奶去世了。
母亲沙哑着嗓子对父亲喊着,她说当时父亲差点被石头砸中了手指头。
那天的风挂得凌厉把支起的棚子吹翻了,我和弟弟自告奋勇地去扶棚子。橱柜的碗一个又一个被搬出来,家里来了更多的人,父亲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打电话。
我的奶奶前几年就中风了,她走起路时一半的身子拖着另一半,她的牙齿金灿灿的还有着突起。关于她的记忆我很愧疚,因为从我记事再到她离世的这段光景里,我一直没有给予过她温良的回应。
记忆里奶奶是我们家里最“弱小”的女人,她身材长得矮小,面黄肌瘦而且还邋里邋遢。大伯曾抱怨她身上一股臭味,让她好好收拾自己;甚至有一次在他家吃饭时,收碗的时候奶奶的裤腰带一下子散开整条裤子掉在了地上。
奶奶走路非常缓慢,我嘲笑她像只背着壳的“老蜗牛”还模仿她的走路姿势。她每次都是一边苦笑一边追着打我,可无论如何她都追不上我。她的衣服都皱皱巴巴的看不清楚是灰色还是黑色。至于缠在身上的腰带,其实就是把塑料口袋扭成长条形状盘在腰上。她生活几乎无法无理,可有时我放学回家能看到她颤抖的左手在为我泡面,打鸡蛋。她许多事情都做不好,包括打鸡蛋,我总能吃到泡面里的蛋壳。
她走之后,就再没有人给我煮带壳的鸡蛋面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