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几年的世道也着实不太平着呢。前阵子我在临清的旧友来看我，我俩啊，一路走就一路说道，他说道啥呢，北边的鞑子……抑或是唤作女真的，据说又来扰民犯边了，朝廷去年新征的田赋便是添了这一宗。还有，我说，今年来一十三省倒是有八个省都打了饥荒。”

“老供奉，今年开春时候的瑞雪还有几尺深呢，您当时不也说过今年一定无灾无难吗。天上的事情自然是信这些的贵人们才须操心。如果老天爷的异动和灾祸有关，那么人间的饥荒让天狗也饿得啃太阳了？”

“好，哈哈，好好！”陈老幺抚掌大笑：“小掌柜，真是一张巧嘴，若是让你娘听了，又不得...”

……

陈老幺自觉失言，一时尴尬地干咳几声。

“少东家不知，若说到灾厄，还有一件极怪的事。可巧我们那天走到了城西普陀寺，那场景老夫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霍朝奉佝偻着身子，忽然压低声音道：

“我亲眼看到有一个小沙弥，衣袍脏兮兮的，光着脚，半袒着上衣，看着倒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他蹲在一间耳房门槛上，在生生啃食着一条血淋淋的东西。”

“那边的和尚都吓得不行，都说那是鬼神附身，远远地在门槛下站了不住的颤栗。那小沙弥一边啃呀，那黑红的血就一边流，门前的两节石阶上滴答滴答的，啃食完了肉，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林梓顿感一阵寒意从脚尖一直升到天灵盖，心里思忖着晚饭桌上刚吃的羊腿，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了。

“咕咚——“林梓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勉强将把晚饭吐出的冲动暂时止了。

“你们猜猜，方丈是怎么对我说的？”

“他说啊，施主不知，这个沙弥在一个无月夜负责看守佛堂，第二天，有僧人就发现他爬到屋顶上，手里拿着一条肉腿生啃，还有一只狗头被扔在佛堂门前。大家都说他夜里禅心不定，惹了心魔，坏了清修，已经疯了。一连三天都是如此，啃着狗的腿脚，直啃到牙齿也颗颗断裂，一脸的污血。老衲虽六十有三，也从未听闻这般诡谲之事，只得派了些胆大的看住他，我领了众人在佛前日夜祈请佛祖渡化他。前一日他还只在内院中，不想今日跑出来，惊了施主。”

烛光昏暗，老朝奉语气模仿得极好，引得林梓不禁打了个寒颤。

“得，疯了呗。”陈老幺站起身，往后室走去了，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格外模糊。“真是螃蟹生鳞鱼生脚，怪事一桩又一桩……我去歇了，掌柜的。”

“去罢，都去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准备出城的车马，这会儿要出城还少不得一番打点。”林禹祥声音沉稳，却难掩他脸上的倦色，似乎连话语间也透着一丝忧虑。众人熄了灯烛，自去歇息，整间当铺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林梓平躺在床上，心里还在回忆刚刚一番风波。

“天灾易躲，人祸难防。”

林梓深以为然，他打小便不畏惧鬼神之说。有一次林梓偷偷跑到旧库房玩，在阁楼处翻看到一尊小香炉，形制奇巧，以青铜所造，四角分明，端庄凝重，其表饰以五行八卦或是镇煞符咒等各类符文。

不过当时的林梓自然是看不懂，正待他想要寻别处玩耍时，忽然发现香炉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一卷泛黄的书。

林梓好奇地打开看了，虽然当时也识得几个字，但不晓其义。

于是小林梓拿去问爹爹，结果被母亲逮个正着，一看见林梓又不把心用在四书五经之上，气得她捉住林梓狠狠训斥了一番，还是陈老幺在一旁说情，好说歹说才止住。

日食、北狄、饥荒、疯魔……林梓盯着床幔在心中默默念叨。

罢了，多思无益，这么多天灾地厄、鬼魅魔罗，都是贵人们关心的东西，有爹在，自然能够高枕无忧。

林梓是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的，永兴当铺一干人都齐齐地聚到了门外。

林梓急于了解发生了什么，三步并两步跳下床，直扑到窗边，贴近一看，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何等的一番谲诡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