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想告诉我的话,自会跟我说。”
听到心上人如此贴心的回答,他长叹一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贴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的体温。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说着,“母亲去世那晚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沉稳的呼吸声,告诉他自己在认真地听。
“那晚,侍女早早地让我上床休息。因为母亲有重要的客人来访,而我不方便在旁。”要讲述当晚的经过,记忆必然会再次浮上心头,虽已没了刚刚恢复时的震惊和因此带来的剧痛,但他的身体仍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他抓住朱尔的手,从她那里得到坚持说下去的力量。
“但是我很好奇,早就被贵族圈抛弃的母亲,还有谁会来看望她。所以我假装入睡,等侍女们都退下后,悄悄跑去了母亲的房间。我看到……”
心头一阵疼痛,抓着朱尔的手越发紧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看到一男一女在母亲房里,是伽夫和艾基特林。”
“他们俩?”朱尔有些惊讶。
“嗯。他们俩就是母亲的贵客。”罗德瑞克不禁感到有些讽刺,一心想要害他的人,竟是自己母亲的贵客。
“你母亲怎会认识他们?”
“我刚开始以为是他们故意接近母亲来达到俘虏我的目的。但……”他苦笑了几声,“艾基特林告诉我,母亲在生前曾给了他们许可,若巫师团日后可在抓捕我的过程中利用她。”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母亲从一开始便与巫师团是一伙儿的。”不知是不是布瑞弗飞得太高的缘故,罗德瑞克感到身体发冷。
“一伙儿的?”
“对,一伙儿的。”他点点头,“那晚伽夫和艾基特林是来跟母亲谈,对我施巫术的事情。”
“她同意了吗?”
“没事,母亲没有同意。”
“也就是说,”她抽出自己被他抓得发红的手,反握住他,转头对他说,“不管你母亲是不是巫师团的人,她仍在维护你。”
听到这句话,罗德瑞克感觉到自己的瞳孔扩大,心底一股热流涌上,击退了一直折磨自己的疼痛。
“她在维护我?”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眶发热。
“老师。”二人还未来得及深谈,饕餮便驮着爱莱塔等人靠了过来。
“嗯?”朱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回头看向学生。
“弗奈特村的村民们……”爱莱塔欲言又止,说了一半,看向下方。
下方村民们纷纷走出屋子,满怀期盼地看向他们。
罗德瑞克明白,村民们看到他们平安归来,想来巫师团诡计未能得逞,村民应该是在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
朱尔摇摇头说:“爱莱塔,巫师团虽说狡诈,但是也讲道理。他们不会伤害村民的,你放心。”
“那些被巫师团俘虏的魔法团内应呢?”
“这……”朱尔迟疑了片刻,“等回到帕瑞斯,你可以跟拉瑞娜一起汇报此次的经过,顺便将他们的处境告知魔法团,我想上面会做出相应的措施的。”
“嗯嗯。”爱莱塔以为朱尔说的是,魔法团听到同伴遇难,必会出手相救,因此高兴地点头答应。
但是罗德瑞克知道,朱尔其实是在隐晦地告诉爱莱塔,对这些魔法师,他们无能为力,虽然可以向魔法团高层求助,但是否能获得援救,全看高层是否愿意冒这个险了。
不过,很难吧。高层那群自私自利的老家伙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和权势。那些被派到巫师团冒险的魔法师,不是平民出身,没有前景可言,便是老家伙们名利路上的绊脚石,美其名曰做内应回来后必是锦绣前程,实际上是他们被当成丢弃的棋子,无论魔法师在巫师团是福是祸,都不会被希望再度回到魔法团来。
所以……罗德瑞克看了看一脸雀跃的爱莱塔,不禁担心这丫头要是知道真相,会多么失落、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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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回来了,殿下。”众人降落在小楼的楼顶花园,早已在一旁等候的切瑞特与玛希迎了上来。
“辛苦你了,切瑞特。”看到与好友相似面容的切瑞特,罗德瑞克不禁想起他的父亲,自己在帕瑞斯唯一真正的人类朋友。
“厨房已为各位准备了晚餐,埃尔文大人派来的医师也已在客厅等候。”切瑞特补充说。
“嗯,你先领大家去客厅疗伤,”他按了按发晕的额头,“我身上没伤,就不去了。有点困,先回房间休息。”
后面的话是对着朱尔说的。
她体贴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起宠物,和爱莱塔道了声别,也先回了自己房间。
“殿下。”身后多洛莉丝却还有话想说。
“抱歉,莉丝,我现在累得很。我们明天再聊吧。”他朝多洛莉丝满怀歉意地笑了笑。
他从巫阵中出来后,多洛莉丝担忧的情绪不断地涌来,她也多次试图与自己说话,但无奈自己还未从记忆恢复的震惊中缓过来,再加上朱尔在身边,便没了与她交流的心思。
抱歉啊,多洛莉丝,等我恢复精神后再来照顾你的情绪吧。
他稍稍给予了多洛莉丝一点安慰的情绪,看到对方担心的神情有所舒缓,便转身离开了。
可是,回房休息真的是正确的恢复方式吗?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熟悉的房间发呆。他在这里度过了孤独又艰难的少年时代,母亲去世后,他像垃圾一样被皇帝舅父丢出了自小长大的庄园。服侍他的奶娘、侍女都惨死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只有当日休息的老管家幸免于难。
老管家对母亲一直忠心耿耿,因此在他被赶出庄园后,把他带到了这里,母亲早年在帕瑞斯城中置办的小楼,算是解决了他栖身的困难。
难的是生活。他靠着变卖母亲所剩无几的珠宝,解决了二人近两年的温饱,之后只能靠着老管家为他人打工得来的微薄报酬度日。这不是最难的。他现在是个孤儿,母亲逝世,父亲不闻不问,外人看来不明来路的私生子,无论走到哪儿,得来的都是嘲讽和嫌弃。
他该怎么办?以后他会怎样?
一开始的两年,这两个问题就好像一团浓浓的迷雾,缠绕着他,他像个瞎子一般生活着,失去了希望和光明,只剩下绝望和迷茫。直到有个蠢笨的女孩踹开他的房门。
“罗德瑞克!”女孩提着华丽的衣裙,一脚踹开他的房门,“姑姑的明珠项链呢?”
她趾高气扬地站在自己面前,伸手讨要母亲的遗物。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这条项链是母亲的母亲送给她的成年礼,是罗德瑞克唯一没有变卖的东西。
“少废话!赶紧拿来!”
跟随女孩闯进来的两名侍女,在女孩的授意下,开始在罗德瑞克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不得无礼!”老管家连忙上前阻止,他无法让自己的小主人受到如此的侮辱。
“滚开!老家伙,否则我让父皇杀了你。”
听到海勒的呵斥,侍女随手将老管家推倒在地,都不多看一眼。
“海勒,你太过分了。”
扶起老管家,罗德瑞克很生气,但是他不急着出手,思量着如何处置这个出身高贵却举止粗鲁的表妹。
五年前小小的一个心理引导,让海勒乖乖地和罗德瑞克玩耍,那么现在罗德瑞克也可以让她变得听话,但是这并不能平息罗德瑞克的怒火,特别是听到海勒和两名侍女的心声。
父皇说了,姑姑是皇家的耻辱,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皇家首饰,那串项链应该是我的。受到其父的影响,海勒对疼爱自己的姑姑、罗德瑞克的母亲毫无感恩,而是试图抹灭母亲在皇家的痕迹。
老家伙,牙都快掉光,还想护主?哼,赶紧买口棺材躺进去吧。对于海勒的侍女来说,老管家如蝼蚁一般,可以任意践踏。
萨芮公主的这个私生子,给皇室添了多少污秽!陛下实在心软,应该让他随公主一起走!不如替陛下省点心,让侍卫把这二人都给……另一个侍女更是恶毒地考虑起杀害罗德瑞克二人。
对于死亡,罗德瑞克见得够多了,他并不害怕,但是他不喜欢被这些无礼之徒伤害,更不愿意老管家被杀害。没错,老管家年纪太大,无法保护自己。他年纪还小,无法自己解决生存问题。
“海勒,”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要母亲的项链做什么?”
幼兽昂起头,直视入女孩的眼睛。
“父皇要举办宫廷舞会,为埃瑞瑟斯侯爵挑选有皇家血脉的千金做妻子。”女孩的神情稍稍柔和。
“项链我可以借给你,只是有个条件。”宫廷舞会吗?他一定能遇到很多母亲以前的好友。
“条件?”女孩起先有些怒气,但立刻在罗德瑞克的视线下柔软了姿态,“什么条件?”
“带我一起去,那个舞会。”
“公主殿下,这可使不得……”侍女试图阻止,却被罗德瑞克一个眼神改变了态度,闭上了嘴。
“怎么样?”幼兽朝海勒走近,前爪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呢,”女孩思索片刻,笑着说,“罗德瑞克,那你可要当我的舞伴哦。”
“嗯,当然。”幼兽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仿佛饿了许久的肚子终于得到了满足。
然后在那个舞会上,罗德瑞克找到了他第一个金主。
是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根本不想承认他,就连对他有一丝怜悯之心的兄长,来过一次后也没有再露过面。他只有自己和老管家。
他不想死,因为死亡很疼,而且他还没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
就是凭着这个念头,罗德瑞克走出了迷雾,利用自己的能力开始寻找生存的出路。
现在杀害母亲的凶手已经找到了,那么他还有什么生存的理由吗?
叩叩叩,外面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一袭红衣的女人站在门口。
“喝酒吗?”她晃着一个奇怪的酒瓶,问自己。
心底刚刚升起的迷雾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笑着说:“好啊。”侧身让女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