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启十三年。
晏难十八岁,江逢宁十四岁。
这是晏难承诺中的第一年。
他们计划的第一步是南边城,而在另一边北边城已经风起云涌。
十伏忘提供人手,他们尝试在南边城释放各处奴隶,一开始先建了地下的交易市场,接着开采金矿打通简单的金银流转。
平日里只要不过分找死的,晏难绝不赶尽杀绝,他尽量不见血,不杀一个亡修人。
每当刀下留人,心中都隐隐痛快。
鬼影似乎不能再用梦境找他,晏难也没有一刻放弃寻找巫师青衫的下落,他要彻底解决掉身后的鬼。
他要彻底摆脱操控!不做晏云台,只做晏难。
所以,哪怕亲手救下的孩童却要反手捅他一刀,哪怕人人恨他入骨,弃刀束手却依旧要死死相逼,他睚眦必报,但都可以忍。
一刀一剑落在身上,只要死不了,他都可以忍。
他只是将人扔开,满身血淋淋地还要笑着。
少年倔强地对抗,半点不肯屈服。
最后是江逢宁亲手将还要反击的人杀了,给他上药时她才不解地问:“你为何要一直躲,白白受这一身伤?”
晏难躺在床上闭着眼,头就挨着江逢宁的膝盖,在袖子下的手无助地悄悄抓着她的衣裙。
握住的衣料冰凉,但只要靠近她,身上的痛意就能少一点,心中仿佛能重新升起生的希望。
动人极了,但也让人在疼痛中脆弱不堪。
晏难眼睫轻颤着,一句一句和她说了所有的事。
江逢宁沉默着,用温暖的手心摸了摸他的头。
“别害怕,我们会赢的。”
到了第三年,他们还是没找到青衫。南边城一切都在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变化,只是晏难走不出极西。
但是没关系,他们可以一直留在极西,直到找到青衫为止。
江逢宁这样安慰晏难。
时间一晃到了朝启十七年,这一年是疾风暴雨的一年。
这一天南边城落下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电闪雷鸣,雷雨交加。
万千千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捶打着擎天的巨树,狂风呼啸,满山的枝叶在雷鸣声里坠落枝头,哗哗雨声从山巅袭滚而下,如同山洪。
江逢宁头顶的伞被雨打歪,她双手飞快地撑回来,还是被雨淋湿了半边身体。
身后群山上的枫树林在大雨中被暴风吹开,好像整座山体在左右摇晃着,从山顶到山脚,一片模糊潮湿的血红。
江逢宁快步朝小院跑去。
此时她和晏难的小院中,满地泥泞,血水蜿蜒曲折,又被剧烈的雨水冲刷。
除了倒地不起的,十几个亡修人围在院中,雨中的脸青黑狰狞。
“咔”地一声木门轻响,晏难瞬间回过头,抬腿跑向江逢宁。
突然剧痛在经脉中炸裂开,脚下一陡,晏难恐惧地抬起头对江逢宁急声大喊:“跑!”
随着一口血从喉中喷涌而出,他猛地跌倒,同手中的刀一起砸在泥水中。
江逢宁脸色骤变,她怎么可能会丢下他一个人自己走,当即拔剑冲了过来。
晏难霎时间动弹不得。
身后的亡修人上前踩住他的肩,他整个人被按进地上的泥水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逢宁的方向,目眦欲裂,充血的喉咙嘶吼着:
“跑——!”
“快跑啊,江斤斤!”
“轰隆”一声惊雷在耳边落下,充满厮杀小院刹那间消音。
不停下的雨,心惊肉跳的刀光剑影,单薄瘦弱抵抗的身影,不断坠痛的心脏,一切像是一场突然消声的梦境。
江逢宁不可能走。
冰凉的雨水从头浇到尾,她手中的剑疯狂地斩向身前的人,剑尖挑破喉咙,又刺穿胸膛。
染血的长剑立马被大雨洗净,浸着吃人的寒光。重复又重复,杀不完的人,如同头顶仿佛要落一辈子的雨。
手臂在脱力时颤抖,江逢宁的背上立刻被狠狠地砍下一刀。刀刃撕开的衣裳瞬间染红了整个脊背。她往前踉跄一步,唇间发出闷哼。
但下一刻,她咽下口中血腥,抬臂举起了剑。
这一声闷哼盖过层层叠叠的雨声彻底击溃了晏难悬于一线的神经。
他疯狂挣扎,从泥水中扑腾,却被压下,扑腾着继续被压下,泥水灌进眼眶又混着滚烫无力的泪水滚落。
他脸上的青筋暴起,如同一只泥泞满身的鬼,狼狈地拼尽全力,可身后的手和脚还是死死地将他按住。
“江斤斤——!”
暴戾、愤恨却无力崩溃的声音撕裂了声带,血不停断地从他口中溢出,他不肯停下地嘶喊着。
喊她走,喊她离开。
抓着地面的十指根根指甲连根翻开,抓烂的肉磨碎,血在身下的一滩积水中弥散开,又染红。
狂风撕开木门倒在暴雨中,山上无数的红枫叶被风雨刮着零落在院中,慢慢枯败的红色被一地浅淡的血水湮没,陷进窒息的泥土中。
身后的亡修人这时松开晏难,却朝着江逢宁走了过去。
晏难还是动不了,每一根经脉膨胀绞成一团抽干了身体的所有力气,不仅仅如此,他仿佛被千根万根钉子钉住,钉住了脊梁要他跪着看。
看着提刀的亡修男人朝满身是血的江逢宁走去。
他惊恐地大喊:
“不要过去!”
“来杀我!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