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坚信自己，可是这一刻，怀疑了么？脑袋嗡嗡直响，痛。抗战时俯冲投弹扫射的日寇飞机响声就是这样的么？心痛、恐慌，如洪水袭来。余秋水就像是日机扫射下四处逃窜的难民。难民，失去亲人的心痛，对自己生命的恐慌。而余秋水，心痛的是失去爱人，恐慌的是自己的未来。恐慌，远在心痛之上。

漫无目的地走着，喝着。脚步歪歪扭扭，身子跌跌撞撞。脸庞通红，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酒气。眼睛是湿的，泪水断断续续滴落，滴落在这熙熙攘攘的节日广州街头，也许还有血，心碎裂时飞溅出来的血。眼看坚持不住就要倒下，余秋水看见，已来到沿江北堤。沿江北堤，花红柳绿，蝶舞翩翩，倩影双双，吃吃浅笑。

江水滔滔。凉凉的湿湿的水汽，自远方吹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海的腥咸的气息。余秋水靠着棵柳树缓缓坐下，眼前船只鸣着汽笛不时驶过。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过尽千帆皆不是。有比这更教人受煎熬的么？然而，爱人终归是会回到家里的，这受尽煎熬的期盼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如若离自己而去的爱人，也只是一次远游，哪怕离别再长，那也是多么幸福。

爱人，也许总会有的。未来呢？广州这地方，一个租客，两袖清风，抱着个梦想，能生存下去么？而自己的理想，更是虚无缥缈不着边际。倒酒如瀑布倾泻，珠江水悠悠。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酒旁。

有短信声响起，是陈虹儿：秋水哥，节日快乐！好不容易终于脱身赶回来了，请一定在房里等我！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窄窄的短袖白棉衬衫，特好看的粉红色格子长裙。天底下最清纯最甜蜜最阳光最灿烂的笑容。夜色中，柳树下，静静倚靠在身前那散发开来的淡淡的体香。上学前踮起脚尖脸红红捉住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清脆欲滴震耳欲聋的一吻……

这一个月，陈虹儿几乎每天晚上都有QQ或短信发过来。白天军训，身水身汗，异常辛累，很多时候站着人几乎要睡去，一到晚上，冲了凉摊到床上，又异常生猛，QQ或短信发个不停。多是说军训上的事，顺便或旁敲侧击或装傻扮懵捎带一大堆弦外之音。

杨教官多帅气呀，也很高手，据说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出身，班上一半女生晚上因他失眠，当然我不会，因为我心里可是给某人填满了。今天又有四个女生晕倒了，还有两个男的也倒了，我一点事都没有，因为呵，有个人在心里给予我澎湃动力。刚喝了点酒，都有点醉了，班里一女生请的，才过7天，她竟然就减掉了10斤，以前魂牵梦绕如梗在喉如芒在背泰山压顶的大难题，今朝轻松解决，还省了不少买减肥药的钱。很多女生都涂了防晒油，可一点不顶用，一周下来个个黑不溜秋，像是刚从非洲回来，不少躲在卫生间里哭，我也黑了一点点，你不会介意吧？杨教官今天夸我们女生呢，说我们一点不比他军营里的女兵差，很多女生听着都哭了，我身子也健壮了很多，力量也大了，回去咱们掰掰手腕？明天就国庆节了，我们要参加校里的阅兵仪式，那场面一定威武雄壮，想想就心潮澎湃，阅兵仪式结束我就赶回去，千万要在房里等我呵……

余秋水的短信回复，非常明晰，没有任何暧昧，他当她是小妹。当然，这个小妹也是很暖人的。这一刻，醉眼朦胧泪眼婆娑地盯着手机看，他笑了。猛然又蒙上了一层霜，他吓得清醒过来。陈虹儿岂非比白艾诗更单纯？她不过是一个住在沙漠里的女孩，足不出户，当她走过片片草原片片森林，会不会也跟白艾诗一样，说她的幸福无法打持久战，无法嫁给一个可预见内未来如此暗淡的人？她更娇嫩、更脆弱，到时她的创伤、她的痛，一定比白艾诗深，甚至比自己都还深。

“秋水哥，忘了带手机吗？”

“秋水哥，可看见街上快乐荡漾？可看见小女子脸上泪水？”

“我人在西安。公司急事，临时出差，刚出机场。手机就没电了。节日快乐！”余秋水回了条短信，关掉手机。珠江纯生倒入口中，哇哇往外直流。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却可曾带走一丝半点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