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回,娘几次让自己先喝点稀粥,可虽然肚子老是咕噜着提抗议,但自己还是坚持要等爹爹回来,要让爹爹也知道,自己长大了、懂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娘拍醒了自己。睁眼一瞧,娘神情开心,却满眼泪花。爹爹站在一旁,温柔的擦去娘滚落的眼泪。
“爹爹”,飞扑进爹爹的怀里,霎时觉得踏实无比。在父亲的怀里,外面风雪声再肆虐,听起来也不过是野猫的嘶嘶声。
父亲摸摸自己的脸颊,把自己抱到一边,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只大碗。碗里全是白米饭,高高耸起了一个塔尖。
看到白米饭,自己忍不住欢呼起来。父亲将白米饭盛到一旁空碗里,像变戏法一般,白米饭下面还压着大半碗的红烧肉!红亮红亮的大块肉切的方方正正,油光发亮,每块肉都挂上了卤汁,带着葱香蒜香的肉香味直透入心肺,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下来,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酥了。
父亲看在眼里,乐呵呵的道:“这下可好了,小老鼠掉进油缸里—快活喽!”
自己羞红了脸,扑进母亲怀里,撒娇道:“娘,你看爹说话…。”
母亲不如父亲会讲话,作势在父亲身上轻轻打了一下,替自己“讨回了公道”。父亲可会讲话、可有本事了,懂很多天南海北的事,自己最爱听他讲英雄战倭寇的故事了…。
母亲很开心,道:“这么多肉,我明天到镇上集市拾些老菜叶配在一起烧,几天都有荤腥啦”,顿了一顿,又是责备,又是怜爱,对父亲道:“你在外面干那么重的活,你要多吃,别只顾我们娘俩。”
父亲道:“我吃了…,再说那里还有菜汤,管饱。原本我悄悄装了两大碗,可是刚才过桥的时候,雪太大,地上全结冰了…,我已经很小心,是爬着过桥的,可还是太滑,掉了一碗到河里了。哎,太可惜了…。”
村东头的那河很宽,连村里最会水的钟家阿哥,都要换上三、四口气才能潜水过去。一根不知道多少岁刨了皮的大树,颤颤悠悠横担在两岸,就是水面上唯一的桥。
外乡人从这里经过,不免心惊胆战。水乡人家,平常日子里来来往往倒也惯了,可一到入冬大雪结冰日,过桥时也要捏把汗,更遑论黑夜过桥。
自己这才注意到,父亲脸上蹭出来好几道血印,头发东一揪、西一缕乱糟糟的耷拉着,发尖、眉梢还残留着冰屑冰渣。父亲很注意仪容,再差再旧的衣服都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原来,父亲也有很累、很倦、很辛苦的时候,只是孩子平时根本看不到。
孩子看到的,父母都像是那绿荫蔽日的大树,等发觉这颗大树叶子已经枯黄、树皮已经皲裂,不再像从前那么挺拔伟岸时,常常已经太迟了。
母亲眼圈红了:“你这样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没事。想当年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都不在话下…,”
父亲越显得轻松,母亲反而更加担心,眼泪流了下来。母亲一流眼泪,父亲立马就没了主意。
得分散母亲的注意力,她才不会继续伤心流泪。还是自己有办法,哧溜从母亲怀里窜出来,跑到锅台边。
大红枣在米汤里上下沉浮,红枣红又香,父亲二颗、母亲二颗、自己是小孩一颗。想了想,把自己的一颗枣子也舀进了父亲的碗里。
父亲平时常讲,是大英雄最是无我,唯小人物常求名利。自己最崇敬英雄豪杰了,等下就这样直接把碗递给父亲,什么也不说,一说,父亲就不会吃了。还是放在心里、自己给自己个嘉奖就行了。
父亲接过碗,喝了一口,忽然停了下来,看看碗里,又看看自己,眼神既慈爱鼓励又仿佛洞察了自己的小心思。
父亲看了眼母亲,道:“你和伢子都没吃晚饭吧?把红烧肉和米饭都热一热吃吧”,母亲有些迟疑,她要为今后几天打算,要省着点。
父亲明白母亲的想法,道:“不要紧,这次的东家不小气,明天我还能带点肉回来”。
一提到肉,自己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还叫个不停。母亲终于下了决心,道:“你们爷俩坐一会,我把菜热一下”。
得了母亲的首肯,自己终于忍不住了,欢呼一声,小跑到桌旁,捧起大碗红烧肉,道:“娘,我来端”。
噫,不好!是眼太花、天太冷还是地太滑?碗没端得稳,从掌中掉落,砸在了脚面上,碗里的肉滚了一地。脚好疼啊,可是心更疼…
脚上阵痛传来,陈家旺睁开眼,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原来却是梁柯一梦。
脚不知何时伸到了被子外面,冻的有些隐隐发痛。天虽冷,可是额头、胸口还是结了层冷汗。
都说梦是无根无据的,可是,为什么刚才梦中的景象是那么的清晰逼真?
这不是梦,这是一段真实苦涩的过去。那些年、那些日子都重复着这样的故事。
现在自己的生活已经衣食无忧,还富足有余,可是自己为什么总是莫名的还有些忐忑、有些忧愁?
黄河边的枣儿,自己可以大快朵颐,而远在僻壤的母亲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品尝到。
梦中的生活无比困顿,可是梦里有父亲、有母亲,就有了自己的心灵寄托。
陈家旺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