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见又是这个少年帮忙,微感奇怪,道:“谢过这位小兄弟帮忙。想不到金陵这么大的港口,一下雪也找不到脚夫。小兄弟帮忙,待会我自当酬谢”。
陈家旺是纯粹帮忙,并非图报酬,他笑了一笑,先不忙解释,手上只管用力。
旁边的妇女看来是吃了力,扶住腰直喘气。船老大关切妻子,看她没有大碍,将她扶到一旁休息。
接下来的箱子有大有小,轻重不一,不过有陈家旺帮忙,速度快了不少,不一时就已经搬了七、八个箱子上岸。
陈家旺再次来到前舱,靠近内舱处放置着个金漆螺钿镶嵌的精巧小箱子。陈家旺想也不想,抱起来向外就走。
“站住”,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喝道,门帘一开,内舱小婢女走了出来。
婢女眉头微皱,道:“你这人真是的,刚才和船夫大叔说了,这是我们的私人物品,不麻烦你们。”
陈家旺好心却没好报,当场闹了个红脸。他本来做了好事也不指望回报,心里有些小憋屈,但对方是个小丫头,也不好多计较。
“小纤,人家是无心的。天寒地冻的还在码头做事,多不容易。这位…公子,你、你别见气。”
话音入耳,陈家旺听了不觉心神一荡。这语音绵软,江南口音中又带有几分北方的清爽,听起来宛如黄鹂鸣啭,一直舒畅到心里。
他不由欠了欠身子,道:“小可姓陈名家旺,本不是在码头做事的…,”
噗嗤一声,那小婢女掩住口鼻笑出声来:“听你讲话文质彬彬,倒不像做粗话的。家旺,家旺,这名字取得好,倒和我们家旺财是‘旺’字同辈兄弟了。”
这小婢女促狭使坏,旺财是家中养的一条黄狗,她把陈家旺比做旺财的同辈兄弟,实是语带取笑。
“小纤就是淘气,”舱内声音略带嗔怪。紧接着衣珮响动,门帘一晃,一位妙龄女郎走了出来。
这少女头戴一顶狐裘软帽,两边帽檐垂下长长的黑色貂毛,在白玉般的脖颈上围了一圈,更显得肌肤欺霜赛雪。
陈家旺只瞧了一眼不敢再瞧,霎时间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乱跳,只觉得外面再白的雪花也比不上眼前这少女的肤色白皙,江南再美的景色也抵不上这少女秀丽的容颜。
不知为何,陈家旺忽然觉得船舱空间变小,喘不过气来,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就该穿上浆洗了的新衣裳,再换上新鞋袜,还有,头发也没有好好整理,刚才江风一吹,肯定是一副乱糟糟的模样…。
陈家旺既紧张兴奋又有些失落,这种心情莫可言状,以前还从来没有过。
那少女见他局促不安,道:“刚才的一批货物重量不轻,有劳你啦。”
声音清脆如铃,陈家旺不敢看她,低下头道:“小事而已,岂敢言谢。”
少女转身朝内,道:“大师,咱们到了”。门帘开启,一位老和尚从舱内走了出来。
这老和尚须发皆白,寿眉弯弯,嘴角上扬,慈眉善目。众人都穿了厚厚的冬衣,可这老和尚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衲衣,呼吸绵长,轻不可闻,口鼻间全然不见呼出的白气。
陈家旺目瞪口呆。这船上的乘客组合十分的奇怪,二位妙龄少女和一位白发老和尚同船而来,真是罕见。
一愣神间,陈家旺福至心灵,上前向老和尚恭敬行礼,老和尚目光炯炯,口宣佛号。
小纤跺了跺脚,轻声嘀咕道:“你这个‘旺财’倒挺聪明,晓得巴结大师,”往陈家旺手里塞了块小碎银子,道:“我们刚才付过运费给船夫大叔了。看你知文识礼的,这是赏你的。”
陈家旺知道她理会错了,推辞不受。
小纤道:“也不是白赏你的。这码头上的人可真会偷懒取巧,雪一大就看不到脚夫的人影了。我们货物不少,人又多,你去岸上帮我们喊三辆马车,一辆装货,二辆坐人,要干净清爽的,小姐喜欢整洁…,”
一语甫毕,码头边传来嘈杂之声。陈家旺赶紧道:“我出去看看,再帮你们找马车”,头也不敢抬,转身出了船舱。
陈家旺面对那少女,只觉得眼前有一股无形的磁力,既无比吸引又压迫得自己全身紧张,可一旦离开,顿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黯然失落。
近在眼前,身受苦之;远离咫尺,心受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