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山驿有船十七艘,两艘红船正在派差,须得再等两日。”
“要是急差,可有什么办法?”
“容易,路司李可到渡口去,渡口有不少航船前往南昌,正好搭乘。”
在铅山驿找一条官船,驿丞陪着笑脸,却不肯出一条船,千方百计将他们打发到渡口。
铅山渡颇为繁华,大小船只往来不绝。
一到渡口,就有几个船主迎接上来,他们甚至没问一声,就晓得了路平的姓名,知道他要去南昌,其中一位船主便道:
“路爷,我这里有条船正要往南昌府,两位如果有意,带二位一程如何?”
路平也不说价钱,跟着他就上了船。
其他的几个船主颇为失望。
这种船就叫“航船”,在江南内水用来跑长途客运和货运。
船有前中后舱,前舱狭小,中舱以帷幕分隔,两侧开轩窗,中置桌凳,前舱和后舱中都是货物。
吕光午行走江湖已久,却不大懂得这些驿站和船户之间的潜规则。
路平在前往福建上任时,一路多走水路,已经经过这么一遭。
驿站找借口将一些低层的官员滞留,如果你怕耽搁了期限,想赶路,那么好吧,你可以带货过境。
如何带货?
一些客船在返程的时候,装满了货物,就缺一位官人。
客商借用官人的名号,一路上不用交纳税课,还得送给官人几十两作为报酬,这叫做“坐舱钱”。
路平笑道:“你看前头那只船,有官有货,已经起帆;再看后面还在码头等着的那只船,有官无货,还得接着等。”
吕光午自己回到中舱,黑着脸不再理他。
那位客商就在前舱,路平招呼了两次,却只是笑着作揖,并不敢与路平搭话。
船家名万世容,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汉子,他带着七八名水手祭了神福,趁着顺风,拽起片帆,船沿着信江疾行如飞。
他又拿来一些酒水和菜肴,来到中舱,笑道:“二位爷用些酒菜,正午这条船便入鄱阳湖,若是一路并无风浪,晚些时候,我们就到达吴城,明日就会到南昌。”
“从南昌到衡州府,可有船吗?”
“小的原来听说路爷是去南昌,却不知是要去衡阳。”万世容思索片刻道:“去衡阳的话,在吴城、南昌都可换船,过袁州府后在芦溪走二十里陆路,到萍乡换小船,再行二十里就到湘东,就是湖广地界。”
他顿了一下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更加便利!”
路平立即来了兴趣道:“还请赐教。”
万世容道:“衡山派刘三爷要金盆洗手,四方来客,争往衡阳,白蛟帮史帮主尽派帮众,在九江、湖口、吴城、南昌等地迎接宾客,只要出示刘三爷的请帖,白蛟帮自会派人一路护送到衡阳。”
白蛟帮?
路平立刻想起一个名字,“长江双飞鱼”,令狐冲搭救衡山派后在九江遇见的两个人物。
这一帮会,不是九江码头上一个小小帮会吗?瞧着架势,倒是能为不小啊。
“哦。”路平迟疑道,“可我们是官府中人,白蛟帮也接待吗?”
“这事刘三爷特意嘱咐过,官府的人也不得为难。”
“白蛟帮以前为难官府中人吗?”
“这……路爷你说笑了,白蛟帮一个小小的帮会,如何敢跟官府过不去。”
“现在都有哪些人到了?”
“这可就多了,郑州六合门、东海海砂帮,听说还有泰山派的英雄,从浙江过来的,或者从江北运河过来的,都要过九江,经南昌,白蛟帮这一次大大在江湖上露脸。”
“听你说的如此熟悉,莫非你也是白蛟帮的好汉?”
万世容眼神一滞,忙道:“小的也是听人说起的,听人说的。”
路平也不再为难他,摆摆手,万世容忙行了个礼便到舱外去了。
路平招呼吕光午一起喝酒。
吕光午拿着酒菜嗅了一下,朝着路平点点头,方才下筷。
路平小声道:“先生不必担心,我料这一船家并无歹意!”
吕光午冷笑道:“白蛟帮纵横鄱阳湖已有多年,杀人越货从不手软,尤其是像你这般的卸任或者转任官员,落在他们手里更是难逃一死,你以为这是在你福州城中。”
路平:……
不是吧,堂堂的“南侠”,何至于如此小肚鸡肠?好歹吕家也是浙东望族,真就这么计较,这一路上不停找茬?
他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国朝地理意义上的江湖很不安全,水贼几百年就没有断过。
在原来的时空中,白蛟帮要凿沉恒山派的船,必要的时候对恒山派这样的帮派都是如此,更不必说不懂得武功的普通人。
其实客商、行旅、官宦、举子,他们是什么人都劫,大多数时候是因为财,少部分时候是因为色。
卸任、转任官员倒真是水贼们最为欢迎的群体,一来贪污的大笔钱财必定随身携带,二来他们还可以说这贪赃所致,属于不义之财,完全没有心理上的负担。
有时候还可以抢个美貌的“压舱夫人”。
每做了一件事情,他们势必大势宣扬,久而久之,在当地人的印象中,这些帮派就有了替天行道的形象。
落在山贼手中,你说“钱财都给你,饶我一条小命”,山贼们说不得就把你放了。
落在水贼们手中,你说同样的话,基本上没有效果,因为水上作案的情况太特殊了,把船开到隐蔽和隔绝水域,或者开到芦苇荡中,杀了人往湖中一扔,基本上就不会被人发现。
不过路平还是觉得不必担心,很简单,刘正风还在等着皇帝的敕符。
敕符在福州搞丢了,落到嵩山派手中了,可是刘正风不知道啊,他吩咐“过往官员不得为难”的时候,一定是以非常强硬的语气下达的指令。
路平岔开话题道:“吕先生,你真的无意在衡阳当我一年半载的幕宾?”
吕光午一听这话,顿时皱起眉头:“先是福州又是衡阳,你这小子就好像是故意往麻烦堆里钻,真不明白是怎么想的。老夫可没有这样的兴趣!”
“吕先生,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能够顺利解决衡阳的麻烦,你就来为我做一年幕宾如何?”
吕光午摇头道:“有些时候,合纵连横未必有什么用处。江湖上实力为尊,合纵连横纵然能逞一时之快,终究不成气候。真不明白,放着好好的官不当,非去关心什么江湖事……”
“吕先生,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何解?”
这是吕光午第二次这么感慨了,路平便不客气打断他的话。
吕光午面色一变。
这一问题其实是何心隐的一个理论,他解释“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这一卦的时候说,居于下才能沉潜于底。
何心隐认为,这股力量其实就在江湖中,江湖自有真情在,所以他让吕光午不断在江湖中寻找“友”,向江湖传播儒家思想,凝聚江湖之力,找到实现“道”的办法。